何 农 (《光明日报》2000年5月19日)
举国瞩目的中国国家大剧院已经在北京人民大会堂西侧正式开工建设。由于其地点的重要性和巨大的象征意义,究竟应该把它建成什么样,不仅国内人关心,可以说全世界的华人都关心。 经过长达一年半国际招标的竞争,法国设计师保罗?安德鲁的设计脱颖而出,获得由专家和各方面人士组成的评委会的青睐。日前,保罗?安德鲁在法国巴黎接受了本报记者的专访。据他本人讲,这是他第一次详细地向新闻界阐释他设计中国国家大剧院的具体想法。
“我对中国国家大剧院的理解”
安德鲁说,“我对中国国家大剧院的理解主要有四点:第一,地点决定了它的象征意义:旁边的人民大会堂象征国家的最高权力,而大剧院则应该成为文化的代表;第二,它是一个新的、庞大的重要建筑,一个可代表新世纪的建筑,一个倾注了人们强烈愿望的建筑;第三,要有完备的社会功能,就是说,好用,而且人们爱用;第四,外观要吸引人,有文化感、历史感。” “建筑艺术与其他艺术一样,有许多是跨越国界的、全人类的东西。每个国家的建筑都要从其他国家的建筑艺术中学习、借鉴,自己的艺术也会为别的国家所借鉴。对业主的意见,不能简单、机械地迎合,而要抓住其精髓,提出自己的见解。这样,你的方案出来之后,才会令对方恍然大悟似地回答‘我们想要的就是这个!’就像是一个小伙子对别人描绘他未来妻子的模样:棕色头发、蓝眼睛、小巧玲珑,而最后他却与一个金黄头发、黑眼睛、身材健美的女孩结了婚。为什么?因为爱情。原来的想象没有爱情,只是一种憧憬、愿望而已。” “我也曾按照业主委员会当初对设计方案的要求:一看就是个剧院;一看就是个中国的剧院;一看就是天安门旁边的剧院'来做我的设计,但是苦苦地被禁锢住了,设计出来的东西很不满意。后来我明白了,思路要打开,不能受字面的限制。” 安德鲁滔滔不绝地阐述他对中国国家大剧院倾注的热情和他的建筑哲学。当记者问他如何看待“中国国家大剧院的建筑应符合中国建筑传统”这一问题时,他说:“中国建筑的传统是什么?大屋顶?我知道中国建筑界一直存在着‘传统’和‘现代’之争。问题是,如果对要去符合的传统很了解,知道应该要什么;或者,对要去符合的传统一点不了解,可以放开想象,不受限制;最麻烦的是,只知道一点,既不敢想象,缩手缩脚,又没能真正体现传统,效果肯定好不了。” “我对中国文化恐怕永远也不敢说懂了。我曾读过有关老舍的一本书,讲他在英国伦敦和在北京的生活。我头脑中一直留下了书中描绘的一幅北京人的生活场景:人们安逸地生活着,天上鸟儿在飞,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这场景很传统,但其实也非常现代。” “建筑师也不可能在对某国的文化真正懂了之后才去那里设计、工作。即使对法国文化,我也不敢说我已经懂了。建筑艺术也像文学、音乐等艺术一样,首先是一种创作、创新,复制、抄袭、模仿都不是建筑师应该做的,那是工匠做的。而艺术创作没有、也不应该有任何国界。”
“让你为此有所改变的梦幻之地”
法兰西建筑科学院院士保罗.安德鲁生于1938年,先后毕业于巴黎国立综合工科学校、道路桥梁学院和巴黎国立美术学院,这都是法国乃至欧洲首屈一指的专业学院。他三十岁时获得国家建筑师文凭,以后一直在巴黎机场公司工作。多年来,安德鲁的作品遍布世界各国:与人合作的法国巴黎新凯旋门德方斯的大拱门、日本大阪海洋博物馆、英法海底隧道法方终点站、中国广州新体育馆……当然,最多的还是飞机场:印度尼西亚雅加达机场、埃及开罗机场、坦桑尼亚达累斯萨拉姆机场、日本大阪关西机场、文莱机场、中国三亚机场等等。 其中的杰作是巴黎戴高乐机场及上海浦东新机场。他曾荣获许多国际建筑大奖。 在人民大会堂西侧,一大片草地围绕一个方形湖泊,湖上是一座由玻璃等材料组成的半透明、椭圆型、外壳呈银白色、曲线的构图则像是含苞欲放的花朵的建筑物,这个建筑物和地面不相连接,它就像是横空出世、浮出蓝色水面的一颗珍珠,来剧院的人由长60米的透明水下长廊进入大剧院,通道上方则是湖水,在冬季,北京人可在上面滑冰。这就是记者面前这位谈吐文雅、气质浪漫的法国人给我们设计的中国国家大剧院。 安德鲁说:“天安门广场上,不仅有天安门城楼、紫禁城等古建筑,也有人民英雄纪念碑等现代建筑,原来的风格已经变了,政治性很强。新世纪里再在这里建一座有强烈文化象征的建筑,是需要勇气的。我很佩服专家委员会的勇气和开放的眼光,通过和他们的交流,现在的设计比我过去想到的实际上走得更远、更丰富。” “我的设计为天安门广场添了一些水,可以起到改变人们生活环境和景色的作用。大剧院的水下入口是我的得意之作,也是我设计中的重要部分。我要让人们有这样的感觉:首先,要让人们有进入到这个‘壳’里去发现什么的愿望;而当你从水下进入这一艺术殿堂的时候,你马上就明白了,这与你去购物中心不一样,与你去参观历史古迹也不同,这里全改变了,你的精神要有所变化,你要有一些新鲜的感觉。这是一个有梦幻色彩的地方,你应该为此有所改变。而通过这样一个抽象的、简单的、梦一样的入口,进入到大剧院里面之后,又应该让人感到生命、活力、丰富和魅力无穷。还有,大剧院应该是人们常来常往的地方,不一定每次都是为了来看戏或听音乐会,也应该是一个值得参观的地方。” 风格浪漫、美仑美奂的中国国家大剧院由歌剧院、音乐厅、戏剧院和实验小剧场及相应的配套设施组成,共六千多个座位。安德鲁说,“四个剧院应各有特色,不能千篇一律,更不能都像会议大厅。四个剧院之外的空间、走廊等,应称作是‘第五剧院’,也要有特色和魅力。”
“我相信人们会喜欢我的设计”
安德鲁有些激动地侃侃而谈,“一百多年前,当建筑师埃菲尔设计的铁塔刚建成时,尤如一个钢铁怪物,沉甸甸地压在法国人的心上;几十年前的蓬皮杜艺术中心剪彩时,被设计师特别设计在建筑外表的横七竖八、纵横交错的管道让前来参观的人们惊呼‘工程还没完工!’,而一旦知道这就是已建成的艺术中心时,几乎没人敢叫好;几年前的卢浮宫入口改造工程,当贝聿铭拿出透明金字塔方案时,瞠目结舌者有之,大声反对者有之。更有甚者,认为设计师的设计完全破坏了法国人为之骄傲的卢浮宫的整体风格……” “现在呢?埃菲尔铁塔就不用说了,作为法国和巴黎的主要象征之一,每年接待数千万参观者,要说‘到了巴黎若没到铁塔,那就等于没到巴黎’应该不过分;蓬皮杜艺术中心现在不仅是巴黎人读书、学习、观摩当代艺术的殿堂,也是旅游者不可忽略的项目,哪怕不进去参观,只是在这幢‘还没完工’的建筑前,和各式各样的街头艺术家们合个影也好。这个建筑被公认为艺术之都巴黎‘有容乃大’精神的代表作;卢浮宫前的透明金字塔入口,当人们在门前排着队伍,缓缓通过地下大厅进入卢浮宫参观的时候,无不慨叹设计者的匠心独运:金字塔入口和其地下大厅,不仅避免了卢浮宫门前总是人头攒动的噪杂,大小几座透明金字塔本身,也成为卢浮宫风景的一部分......” “对自己的方案被选中,我当然感到很兴奋、很幸福。但是又明白我的工作并非结束,而是刚开始,感觉到很大、很严肃的责任。这是一次我所有的想法都可以付诸实践的机会,我很珍惜。我曾在日本参加过一次歌剧院的设计投标,但没有成功。此次在北京是我第一次设计剧院。” “我愿意与不赞同这一方案的人们交流。我并非想要说服所有的人接受我的设计方案,也不是要去被说服而最终改变自己,而是对他们说明我的创意。我认为更重要的是争取人们的理解。” “世界上所有的当代建筑中,我个人最喜欢的建筑是巴黎蓬皮杜艺术中心和澳大利亚悉尼歌剧院。但我的脑子里绝没有什么建筑是好建筑、什么建筑是坏建筑的‘模型’。我个人的作品中,哪一个最喜欢可就不好说了,您知道,这就像是自己的孩子,你喜欢哪一个,不喜欢哪一个?” “开始参加投标的时候,当然非常想中标。但随着自己计划的逐渐成熟,后来对是否能中标已无所谓,我就是想把我的全部想法都体现在自己的设计中。能否中标,那是别人对我的想法的评价,我不想去讨谁的喜欢。但我相信,我的想法一定会有人喜欢!”
在这篇文章中,安德鲁举出埃菲尔铁塔、蓬皮杜艺术中心和贝聿铭卢浮宫改造的透明金字塔为据,为自己的方案辩护。其实在此以前他的方案遭到质疑以后,他自己和他的拥护者就已经这么辩护过了。我在3月8日也写了一篇《再谈安氏国家大剧院方案》,算作我的“二评”,就是反驳这些论点的。此时,我已读到了爱德曼的文章。我这篇文章还是寄给了中华读书报,几天以后,编辑打来电话说,文章原来已决定采用并且已经排版了,但又临时从版上撤了下来,没能发表。问他原因,却呑呑吐吐,似乎颇有难言之处。而安德鲁的文章却能够通行无阻。 转眼到了7月中旬,还是这位编辑,忽然又打来电话,问我这篇文章发表了没有?我说发不出去了,还在电脑里存着呢!他说尽快再寄来,我们给你发。我这才从他那里得知6月初发生了几十位院士和一百多位建筑师两次上书反对安德鲁方案的事,国家大剧院已暂停施工。这样,这篇文章略作修改,才得以发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