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方 (《中国青年报》2004年6月2日)
保罗.安德鲁像只蝴蝶。你只要看一眼他为中国雇主设计的那些建筑图样,应该不会反对这个比喻。国家大剧院像个漂浮在水面的巨蛋,上海浦东国际机场航站楼像只展翅欲飞的海鸥,上海东方艺术中心犹如一朵巨大的蝴蝶兰,广州新体育场则是该市市花木棉花的形状。尽管围绕国家大剧院的争议一直不断,但你不得不承认,安德鲁蝴蝶勾勒的那些线条,空灵、飘逸,甚至有点诡异,折射出人类的某种梦想或者说欲望。 那么还有呢? 这些天,蝴蝶被迫收拢了翅膀。5月23日,巴黎戴高乐机场2E候机厅坍塌。25日,作为设计者的安德鲁匆匆离开北京国家大剧院施工现场,回国接受巴黎警方的调查。回国当天,蝴蝶努力抖动了一下翅膀,告诉记者:“我认为候机厅的设计没有错误。”27日,国家大剧院工程业主委员会党委书记王争鸣表态:巴黎的悲剧不会对国家大剧院项目造成任何影响,目前工程正在按照原计划进行,无须重新进行安全评估。一般认为,这是官方对于公众质疑安德鲁信誉的正面回应。此前有业界人士指出,按照国际惯例,设计师的产品出了如此严重的质量问题,他的其他产品理应紧急叫停接受审查。 至此,公众似乎有理由认为,巴黎的石块投进北京的水塘,将很快淡化为一圈圈的涟漪。 然而,蝴蝶的原产地却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据本报驻巴黎记者6月1日发回的报道,包括《世界报》、《费加罗报》等法国主流媒体正猛给安德鲁蝴蝶扎针。他们的“大头针”是28日收到的一封匿名揭发信。这封第二天见报的匿名信指出,安德鲁在竞标中国国家大剧院期间具有双重身份,一方面他是在公营部门巴黎机场公司领工资的建筑设计师,另一方面又开着自己名下的建筑设计所。因此,他与巴黎机场联名竞标,按照我们中国的话讲,至少有“官商不分”、“以权谋私”的嫌疑。特别是,这位“独立”设计师拿到了占合同总额12%的酬劳。 也许这些事尚属法方“内政”,然而一个名叫“RZB”的中国女人无疑极大刺激了国内公众的神经。根据匿名信,“RZB”与一家英国公司居间促成蝴蝶中标。 “RZB”是谁? 另外一个集中的问题是:匿名信中所谓“国际建筑师联合会至今不承认中国国家大剧院工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的确我们还不知道安德鲁蝴蝶的代表作为何不入UIA(国际建筑师联合会的英文缩写)的法眼,但我们知道蝴蝶无疑降服了中方:从69个设计方案中脱颖而出,经过两轮竞赛三次修改,按照大剧院方去年对媒体的说法,“在较大的专家和群众支持的基础上被最终采纳”。 在这里,我们有必要重新评估“较大”的含义。央视5月31日晚间的节目(指新闻频道社会记录栏节目)显示,赞成和反对双方依然势均力敌。王争鸣亦在接受央视记者电话采访时表示,他们早就听说有关安德鲁舞弊的传闻,但多年来一直未有答案。 由此我们是否可以这样认为:如果投标方的诚信问题未能解决,那么我们就可能是在一片沙滩上规划宏伟的蓝图——无疑,诚信乃是一切合作的基石。当然我们无意介入具体的技术争论,我们关注的只是:“较大的专家和群众”,当初他们投给信任票的那个人,现在正面临诚信危机。据报道,巴黎警方已经受当地法院委托介入调查,这种调查事实上已经持续一年之久。 据说,中国人和法国人之间互相存在传统的好感,而法国报纸的爆料,无疑使中国网民(也可能包括更多的中国人)增加了这种好感:“法国人在帮我们!” 为回应匿名信,安德鲁蝴蝶抖动了第二下翅膀。针对有专家批评戴高乐机场2E候机厅确实存在不安全、不方便之处,蝴蝶对记者讲:“我考虑的更多是建筑,其次才是为旅客服务。” 显然,这个回答将进一步刺激习惯于过度渲染“以人为本”、“顾客上帝”的中国公众的神经。一个建筑师竟敢“其次才……”,公众当然有理由怀疑他的人品,并进而怀疑更多的东西。 安德鲁蝴蝶掉进了诚信问题的泥沼。而蝴蝶翅膀上沾染的泥水,也可能损害早先他勾画出的那些空灵、飘逸甚至诡异的线条。诚信问题是没有国界的,特别是在世界正日益紧密结为一体的今天。蝴蝶可能停在亚马逊,也可能停在巴黎,然而我们无法预知气流将会怎样变化,也还暂时无法判断蝴蝶的美丽是否过于虚幻。
安德鲁在中国不仅只设计了国家大剧院,在上海和广州,都有他设计的项目,但戴高乐机场发生倒塌事故以后、事故责任还没有调查出结果以前,不约而同地,所有这些在建项目的中国负责人,全都异口同声地再三向公众保证安德鲁的设计绝对不存在安全问题,对安德鲁个人,他们也一如继往,相信如故。然而,公众却质疑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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