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纪晓岚、刘墉说到乾隆

    今年是纪晓岚逝世200周年,据说有关纪晓岚、刘墉及乾隆的电视连续剧续集仍然要拍下去,也仍然是戏说。有些青年人问我:清代君臣关系及纪、刘、乾隆的本来面目是那样吗?

　　戏说的描述纯属虚构。纪晓岚、刘墉的传说在北方流传最广,公案小说、评书极多,但当不得正史读。刘墉比和王申年长30岁,纪晓岚比和王申年长26岁,刘、纪两人虽然位居大学士,但从未担任过军机大臣,与和王申的枢相地位相差颇远,不可能以下犯上;正史和清代奏档中也无记载,况清代官场等级森严,见面说话极讲分寸,如此口无遮拦、插科打诨绝无可能。据《清朝野史大观》载:只有协办大学士嵇璜戏弄过和王申,但终受到和王申的陷害。记载中真正与和王申抗衡的是军机大臣阿桂、大学士王杰、董诰等元老重臣。况且,乾隆与刘、纪二人的关系也绝非如电视剧中所渲染那样亲密无间。刘墉是个和事佬,乾隆曾斥之为遇事模棱圆滑,比不得他的父亲刘统勋,他父亲官至军机大臣,父子俩一同在朝当官。刘统勋后来死在上朝路上,被谥文正(清代只有8位大臣谥文正),但他也犯过错误。在新疆战事时,他竟奏请乾隆放弃哈密以西国土,惹得乾隆震怒,将刘统勋连其子刘墉一起“发往军前效力自赎”(清代一种流放形式),看来乾隆对刘墉是很有看法的。不过,刘墉作为清代四大书家之一,后人却是大为称赞的(见包世臣《艺舟双楫》、康有为《广艺舟双楫》)。纪晓岚的文才受乾隆欣赏,但也受到过乾隆的批斥,认为他读书虽多却不明事理,受到过处分甚至流放的重罚。历史上纪晓岚不仅没有反对过和王申,和王申还曾请他改诗,看来关系起码表面上是融洽的。

　　清代与中国以前唐、宋、明等朝代不同,爱新觉罗氏以少数民族入主中原,满洲贵族大臣无论地位多高,一律是奴才。汉大臣表面优容,本质无二。而且满人政治上一直猜忌汉人,所以君臣关系并非如当前清代题材影视剧所描写。仍举纪晓岚为例,他本一侍读学士,在乾隆南巡时见其劳民伤财,进行劝阻。不料乾隆勃然震怒:“朕以汝文学尚优,故使领四库书馆。实不过倡优蓄之,汝何敢妄谈国事!”(《清代外史》)乾隆还曾公开谕示:“其派出之纪昀,本系无用之腐儒,原不足具数”(《东华续录》卷101)。谁说乾隆风雅?那种游猎民族的野蛮之气、那种对汉族知识分子的蔑视和羞辱,是何等入木三分?纪晓岚也算个名士,也是品秩不低的朝臣,把他与戏子妓女相提并列,我真不知纪晓岚当时心里做何感想,应该是血泪吞声吧!当然乾隆还算是手下留情,没有使出他大兴文字狱杀戮士子的残暴手段来。但是,他也并未放过纪晓岚,终于像猫捉老鼠一样,欲擒故纵(先示意要抄他姻亲、两淮盐运使卢见曾的家,使得纪晓岚去通风报信),最终导致纪晓岚被流放乌鲁木齐。这样的君臣关系,岂是戏说所能漫画化的!

　　康、雍、乾三代皇帝,对汉族的高压政策非常残酷,文字狱不断;但又都雄才大略,这在众多的清代影视剧中都得不到体现。尤其是乾隆最被丑化,嬉戏闲逛,吃喝玩乐,微服狎游,对待大臣像密友一般,使今天的人以为清代的皇帝就是如此这般面慈心善、和蔼可亲,这是误人子弟不符合历史真实的。乾隆享尽人生,自号“十全老人”,然而好大喜功,不惜代价。无节度巡游,大兴土木,穷兵黩武,耗尽国帑民膏。频繁屡兴文字狱,痛恨有思想的汉族知识分子。他的“十全武功”多有牵强之役,他的文治也含有消灭异说的心理。他恣意生杀予夺,“嘉定三屠”、“扬州十日”的血腥暴戾之气在乾隆身上得到了最生动的体现,迄今为止,有哪一部清代影视剧真正描述出了乾隆所谓“英主”的本性呢?

　　纪晓岚与刘统勋、刘墉父子关系应该很密切。纪晓岚应顺天府试,刘统勋拔其为第一。刘统勋后来还专门向乾隆推荐流放归来的纪晓岚为《四库全书》总纂修,可见私密匪浅。不过,纪晓岚泄密案也是刘统勋侦破的。刘墉与纪晓岚更为亲密。纪晓岚晚年以词臣擢升礼部、兵部尚书及御史,政治上无建树,更无“立德、立功、立言”,但清廉却广为口碑流传,连藩属朝鲜君臣都知他“清白节俭”,也知他与刘墉“终不依附”和王申。所以,嘉庆皇帝后来派刘墉查办和王申,恐怕也是有渊源的。

　　按鲁迅所说堪称中国脊梁的标准,纪、刘恐怕都不够格(当然,纪晓岚的笔记在中国文学史上还是有地位的,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称《阅微草堂笔记》“后来无人能夺其席”)。正史上所记载与和王申做斗争的人不是没有,但真正是凤毛麟角,不是在乾隆死之后,而是和王申气焰最为嚣张之时。如御史曹锡宝、内阁学士尹壮图,都曾参劾和王申及党羽,均被革职、下刑部论罪;又如云南人钱沣,官位不高,却一直不屈不挠与和王申及其爪牙做斗争,至死无憾。可惜,没有人将他的事迹写成电视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