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钟楼湾

    我家住在钟楼湾的一座四合院内。钟楼湾地处北京中轴线上，高大巍峨的钟鼓楼给我留下美好记忆的童年。如果说宽大敦实的鼓楼像和蔼可亲的母亲，雄伟挺拔的钟楼就是严厉可敬的父亲，小时候钟鼓楼是我们的天堂。

　　我家对着钟楼的东北角，四合院的门开在院子的东南角，有正房三间、东西耳房两间，东西厢房各三间和南房五间组成的一个独立的院落。内外宅之间建豪华的垂花门，垂花门内有影壁，影壁前有一个硕大的椭圆形水缸，小时候我们经常在水缸中洗澡。院内靠北栽了两棵海棠树，靠南栽了两棵紫丁香。粉红色的海棠花和紫色的丁香花开时节，香气宜人，沁人心脾。

　　我们家是个大家族，爷爷奶奶住正房，大爷、叔叔和我家住东西配房，南屋出租给外姓房客。给我印象最深的是过春节。大妈、婶婶们忙着准备年夜饭，热气腾腾的笼屉打开，上供用的寿桃、枣饼、花卷、馒头等叫人垂涎欲滴。小时候家里穷，买不起糕点，大人们就做炸排叉、虎皮糕、肉皮冻等食品。所谓虎皮糕，就是用肉馅、馒头切成丁加上葱姜蒜酱油等调料蒸制而成，出锅后趁热将打好的鸡蛋薄薄地淋上一层，样子就像虎皮，吃饭时切成薄片。现在生活好了，糕点、熟食应有尽有，不过我家仍然保持炸排叉、蒸虎皮糕的传统。

　　大年三十晚上是孩子们的天下，每个人都穿上新衣服，围绕着准备年夜饭的大妈、婶婶转来转去，看她们做些什么好吃的，磨的大人们烦了，每人给一个排叉，我们就欢天喜地的到院外去打灯笼、放小鞭去了。

　　初一早晨，噼里啪啦，随着一阵清脆的鞭炮声，父母催促我们赶快起床，穿好衣服后，我们就往正房跑。大爷、叔叔、姑姑各家陆续到齐。只见八仙桌上两座铜制烛台点着八支红蜡烛，水果、干货、点了红点的寿桃、馒头等摆了满满一桌子，爷爷奶奶笑容满面地坐在太师椅上。父辈们一家一家地为老人叩头拜年，大人们拜完年后，我们三五成群地跪倒磕头，嘴里念叨着过年好，然后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来向爷爷奶奶要压岁钱。那时压岁钱也就是每人五角一毛的新票子。这就足以让我们兴高采烈。

　　春天，万物生机勃发，钟鼓楼院内芳草萋萋，红的、粉的、紫的、黄的我叫不上名字的各种花朵竞相开放。柳枝绿叶随风摇曳、槐花朵朵散发幽香、榆树钱串串压弯枝头。小时候家里孩子多，三年困难时期，我们经常爬到高高的榆树上捋榆钱儿，拿回家中让母亲和棒子面蒸窝头。

　　夏天，钟楼湾由于地势低洼，下水不畅，一到大雨就积水，有时积水能到大腿根。我记得小时候的雨水很大，每逢下大雨的时候，我们只好躲在房檐下，低头看着院内溅起一个个水泡，一会儿就积满了雨水。仰头向钟楼看去，只见北面楼檐雨水像一幅宽大的瀑布，齐刷刷地砸向中间高大的基座中，东面、北面四个大青石条做的散水顿时喷涌出巨龙般的水柱，场景蔚为壮观。钟楼后面是一个菜站，（那时都是骡马车向城内菜站送菜，然后再分送到各个售菜点）一到下大雨，菜站就遭了殃，西红柿、茄子、黄瓜、西葫芦等蔬菜由于积水漂得满胡同全是。我们这帮孩子顾不得脱鞋，争先恐后地跑到水中去捞蔬菜，而且还比着看谁给家中抢的多。现在想来真是不好意思。

　　钟楼后菜站北面有一个很大的空场，那是谁家有人故去后“接三”的场所。所谓“接三”，就是人死后三天做殡葬仪式的一种习俗。一听到唢呐、锣鼓的喧嚣，我们就跑出家门看热闹。只见高高的白幡前面引路，真假和尚组成的乐队一路吹吹打打，孝子白衣白帽手捧瓦盆跟在白幡后，家属亲朋等全部白衣白帽、腰系麻绳，哭哭啼啼，纸钱不停地被人抛到天空，又飘飘摇摇地洒落在地上，最后是纸车、纸马、纸人、纸房等。到了钟楼后的空地，人们已经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看热闹。当孝子将瓦盆“嘎嚓”一声摔得粉碎后，送殡的人群顿时哭得呼天抢地、痛不欲生；乐队也吹打得更加起劲。我们最爱看的还是烧纸人、纸马、纸房等，只见火焰将纸烧着，一会儿就剩竹架子了，烈火熊熊烧得纸灰飞舞、映得围观的人们满面红光。仪式结束后，我们这帮淘气的孩子迫不及待地冲上前去踩余火，星星点点的火星在脚下飞舞，我们也得到了最大的乐趣。

　　天刚擦黑，“谁玩踢盒嘞？”随着院外一声吆喝，呼啦一群孩子跑到大门外。这是我们儿时的游戏，一个破铁盒放在地上画的圈内，大家手心手背定出看盒人，一人将铁盒子踢出老远，看盒人捡盒时，大家分头躲藏，先找到谁，谁看盒。当啷啷，破盒子被踢出老远，大家作鸟兽散，有的躲在影壁后、有的藏在水缸旁、有的窝在爷爷屋的八仙桌下。捡盒人拍到其中一人后，游戏重新开始。这种简单的游戏，伴我度过了美好的童年。

　　“文化大革命”开始了，红卫兵拆了垂花门、砸了大水缸、推倒了影壁，院子顿时一片凋零景象。爷爷奶奶受惊吓相继去世，父辈分家单过，我们一天天长大，房子不够住，院内搭起小房，四合院变成了大杂院。我上山下乡后，我家搬出了钟楼湾。

　　至今我仍然经常回去寻找童年的梦想，看看修葺一新的钟鼓楼、老旧如故的平房院落。每次回去都要在老宅门前、钟鼓楼下留影。我真的再想回到五十年前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