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牵梦萦金鱼池

     也许这个院落已经颓废，也许这个院落已经风华不再，也许这个院落曾经的光彩掩蔽在由不同的年份、四下搭盖了的小房、厨房、接出的廊子后面……

　　就像每个人都曾年轻，有的人也曾有过绝代风华。岁月不再，感情却怎能轻易流走，更何况，它承载了太多的记忆、太久的岁月、太多割舍不下的情感。我们即将开设“日子·院子（宅·院·生·活）”这个栏目，希冀将您曾经生活过的院落的历史、人文、花草、树木、邻里、生活记录下来，留给我们不曾有过四合院生活和记忆的后人……天坛北门外有个地方叫“金鱼池”，在崇文区乃至北京市都是很有名的。因为那里曾是北京市第一批实行危改的地方，拆了一大片平民院落和房屋，建了几座简易楼。据说，老舍先生写的话剧《龙须沟》就是以此为背景的。不过，真正的金鱼池并不像话剧里描述的那么龌龊、那么污秽。

　　其实，金鱼池只是一片通着活水的池塘，大约有两三个足球场那么大。这在人口稠密的城区有那么一泓清水，实属难能可贵。在它的周围，住着些引车卖浆的城市平民。他们分住在几户乃至十几户合居的“大杂院儿”里。

　　那一片清水很规则地分成若干个池，中间有土堰分隔着，像水田里的田埂一样。那些池塘分列由若干个业主经营，池里养着大大小小不同品种的可供观赏的金鱼。一个池塘一个品种，有珍珠、望天、绒球、红帽子等。此地池养金鱼，历代相袭，金鱼池也由此得名。那些业主把养成的金鱼批发给小贩，小贩们趸了金鱼便挑了担子走街串巷地叫卖，于是北京的四九城里，便时时可以听到“买大小金鱼儿”的叫卖声。

　　在那些池塘中，有些是不投放鱼苗的，人说，这些池塘是在“养水”，像庄稼地不种庄稼任其荒芜一年，来年再种粮食作物一样。在这些养水的池塘边，我们便可尽情玩耍。我当时读小学，记得清清楚楚，夏天午后，很早就放学了，急着把书包放回家，然后就约集三五个学伴儿去金鱼池了。在那里我们可以纵情追逐，用破碎的碗碴儿打水漂儿，也可以在池水中捞蝌蚪和小鱼、小虾。只是不能下去游水，在岩上玩耍嬉戏是没人管的。小鱼不是金鱼，而是俗称“大眼贼儿”的小鱼。那小鱼，两只眼睛特别大，全身异常透明，在它静止不动的一瞬间，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它的脏腑，但它无一刻不在动，而且游无定向，四处乱窜，所以叫它“大眼贼儿”。盛夏季节，鱼儿多浮出水面，水上也有一些浮游生物，我们叫做“蜢子”的小昆虫在水面上跳来跳去，它们的四条长腿向四面伸开，浮于水面，在草丛中穿梭，如履平地，瞬间便跳得无影无踪了。水里还长了一些水草，最常见的是蒲苇，蒲苇的叶子长长的，每一簇蒲苇一准有一个蒲棒，我们常采来举着玩耍，直到那些蒲棒的绒毛大部脱落，绒花在空中四处飞扬时，那光秃的蒲杆才被丢弃。当骤雨初歇，天边挂起一弯彩虹的时候，金鱼池边就更加热闹起来，蜻蜓擦着水面掠过，在人们面前纵情飞舞。此时的我们便人手一竿扑网，去捕捉蜻蜓了，逮了两三只，便把蜻蜓并了翅膀，夹在手指缝间，回到家中把它们放飞在用蚊帐布糊了的窗子上，算是可以庆贺胜利了。

　　人说，仁者爱山，智者爱水。我游历了不少祖国的名山秀水。我曾泛舟在“淡妆浓抹总相宜”的西子湖上；也曾在太湖的鼋头渚目送那渐远的点点渔帆；在庐山牯岭尽头的如琴湖边，做白居易大林寺题壁的千古遐想。在碧草如茵的漓江滩头，在细柳拂面的大明湖畔，在避暑山庄的银湖岸边……也都留下我的足迹。但是，无论是怎样的胜景，也都没能淹没我对金鱼池的系念之情，因为那里鲜活地尘封着我儿时的记忆，那忘记中注满了欢乐和愉悦。“少年不识愁滋味”，尽管当时的北平正处在日本帝国主义的占领下，尽管我们不定期在凄风苦雨中挣扎，但金鱼池毕竟是我儿时的乐园，它给我以精神的滋养，我在那一片天光云影中长大成人。

　　几十年过去了，金鱼池已非昨日面目，当年的金鱼池如今已是高楼林立的住宅小区了，它的南面便是天坛北路那条通衢大道。那些买卖大小金鱼儿的小业主和小商贩们已不知所向，我们再也看不到那蒹葭苍苍、水光潋滟的金鱼池了。孔子说：“逝者如斯夫”，他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位用流水比喻时间的人，每逢想起金鱼池，想起那一片波光粼粼的池水，便想起老夫子的这句名言，撩拨起一缕往昔的情丝。

　　……

　　昨天，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挽了裤脚儿在金鱼池里捞了几条欢蹦乱跳的小鱼。我一高兴，醒了。凝眸窗外，东方既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