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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述院子的故事

2002-12-1 11:00| 发布者: 北京晚报

    也许这个院落已经颓废,也许这个院落已经风华不再,也许这个院落曾经的光彩掩蔽在由不同的年份、四下搭盖了的小房、厨房、接出的廊子后面……就像每个人都曾年轻,有的人也曾有过绝代风华。岁月不再,感情却怎能轻易流走,更何况,它承载了太多的记忆、太久的岁月、太多割舍不下的情感。我们即将开设“日子·院子(宅·院·生·活)”这个栏目,希冀将您曾经生活过的院落的历史、人文、花草、树木、邻里、生活记录下来,留给我们不曾有过四合院生活和记忆的后人……


  听父亲说,他在1950年秋天买下了位于文昌胡同的这个院子,那时我刚刚半岁。

  转眼半个多世纪过去了,父母早已作古,院子也显得冷清且破旧,但无论我走到哪里,住在何方,对这所院子的美好回忆却永远难忘。

  这是一所像北京无数四合院一样的普通四合院,但不同的是,由于院子大门坐南朝北,所以院内南房为上房。院子的大门中等大小,门口两旁各有一头石狮子,像两个看家护院的使者。进得大门,门道右手有一间小房,像门房。对着大门没有影壁,正好是西房的房山。走过门道往左走便是两扇平门,记得平门是绿色的,外边一圈紫色的框,平门平时不关,但它起的作用不小,有了它,使进院的人不会一下子把院子看得一目了然,起着二道门的作用。“文革”后,平门被拆走了。穿过平门,下两层台阶就进入院内了。这是一所标准的四合院,北房四间(如加上门道的一间则为五间),东、西房各三间,南房五间,因为是上房,屋前有廊子,屋后墙有后窗户,这样有了向南开的窗户,实际上就是北房了。南房五间三间正房,两间耳房。在南房后面,是我家的后院,五间房长,四五米宽。在西房的后边,还有一个小跨院,院内有两间小南房,当时作为厨房和餐厅用。

  北京的四合院大都种有植物,我家院内有四个大花池,分别种了4棵树,东南花池的树叫卫茅(也叫明开夜合),这种树在北京不多,每年春天开小白花,然后结一种四角小荚,每个角内有一粒小红豆,这个荚白天打开,露出红豆,夜里合上。据说这棵树比我年龄大,现在已长成一棵茂盛的大树了。西南花池内是一棵丁香,每到开花季节,满院清香,父亲还特意记录丁香每年何时开花,以查看天气的冷暖变化。东北花池里是母亲亲手种的香椿,每到春天,我们都会吃到新鲜的香椿芽,摘得多了,还要送给左邻右舍。西北花池中则是一棵黑枣树,那年院里搬来了一个懂得园艺的王大爷,把这棵树给嫁接了柿子,但没有成功,所以直到今天,结出来的果实比黑枣大,比柿子小。除了四棵树以外,还种了许多花,像美人蕉、西粉莲、串红、指甲草、狗尾巴花、茉莉花等,后院还有一个大大的葡萄架,每年也能结一些又酸又甜的葡萄。

  我从小在这个院子里长大,在1958年之前,这里只有我家和姑姑两家居住。那时的院子很清静,只有到下午我们几个孩子放学后,院里才热闹起来。我们会招来同学一起在院中玩各种游戏,跳皮筋、拽包、跳房子、捉迷藏,甚至爬树。小时候最盼望的事是过年,因为到那时,不仅可以穿新衣服,新鞋,吃好东西,还可以放花放炮。除夕之夜,全院聚在一起,在院中间架起高高的凳子,上面放上老头花,一点火,焰火会蹿起好高好高,照得全院通明。那时的春节没有晚会,我们会坐在屋里听收音机播送的相声、京剧,会在一起猜谜语,虽然不像现在这么丰富,但却有另外一种亲情与温馨相伴。

  院内最早住进街坊是1958年,因为天安门广场扩建,政府要安置一些拆迁户,父亲响应政府号召,腾出了东房和门道的北房,接纳了两家街坊。

  搬来的第一家街坊是京剧名家马连良先生的司鼓,姓王,我们叫他王大叔。他是一个很热情、健谈的人。尤其爱和酷爱京剧的父亲一起谈论京剧的各种流派,边谈还要边唱上几句,我那时不懂京剧,但很爱在旁边听。一到过年,他家会来很多徒弟,总是边聊边唱,热闹非凡。

  另一家街坊也姓王,我们叫他王大爷,曾经在园林部门工作过,来我们院时没有正式工作,每天到西山砍荆条,回来后坐在院中编筐,砍回的荆条要用水泡,这样编起来才不会断。他编的筐有各式各样,大的小的,圆的扁的,有时能摆满半个院子,然后拿到外面去卖。因为那时没有公开的市场买卖,他要偷偷的找人,偷偷的卖,所以生活经常十分拮据。

  “文革”后,院子归公了,我家也开始向房管所交房租,还被迫腾出了许多房子让别人住,院内最多时住了九户,人口也有四五十人了。从此,这个院子就成了一个大杂院。院子里人多了,但邻里关系却很好,而且院子原有的文化氛围始终不减当年。胡同里的人都说这个院子住的都是文化人,其实不然。“文革”后,院内的街坊换了一茬又一茬,从事的职业各有不同,有公共汽车司机,有工厂工人,有中学教师,有医院护士……但可能是一种熏陶的缘故,无论什么背景的人住进来,都不再大呼小叫地说话或带脏字骂人,大人孩子都能互相尊重,彬彬有礼。院内的几家双职工上班了,他们会把家门钥匙交给母亲或姑姑,夏天下雨时帮他们关上窗户,冬天快到他们下班时,帮他们打开炉子,下午放学回家的孩子也总是从母亲和姑姑那里取钥匙,他们不会成为脖子上挂钥匙的孩子,也不会因为家长没下班而感到孤独。由于院子大,整齐,干净,街道经常在我们院开群众会;每到发粮票的日子,粮店的同志会带着一个小木箱到我们院,然后周围的邻居会到院里来领粮票。可以说,这是一个充满关爱与和谐的院落。也正因为如此,无论“文革”前还是“文革”后,从这个院子走出了一个又一个的大学生,这其中就包括我们兄妹五人。父亲在世时常说,我当年选中“文昌胡同”,就是看中了它的文化昌盛之意,也可以说看中了这里的风水吧。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这个院子颇具“影视缘”。

  记得第一次登上银幕是1958年初冬,当时北京各街道正在成立城市人民公社,那天是一个晴朗的日子,街道干部带来一队人马,说要在我们院拍几个镜头,是一个纪录片,名字叫《城市人民公社好》。那时家中没有电视,电影都很少看,更不要说看拍电影了,所以大家都很兴奋,积极配合导演作各种准备。纪录片的内容我已不记得,只记得在我家拍的镜头。其中一个是,让我站在椅子上去撕下一张日历,日历上显示出1958年某月某日。接着,是让新过门的大嫂给我母亲梳头,对着大衣柜的镜子,一边梳头,一边往头上插了一支红色的绒花,当时的镜头从衣柜镜子里看到的是母亲和大嫂满面春风的笑脸,背影是大嫂的花棉袄和母亲头上的红花。再后来,就是让我和几个同学一起背着书包从胡同的西口往东口走,表现我们高高兴兴去上学的情景。这是我第一次知道电影是这样拍的。但遗憾的是这部纪录片我始终没有看到过。

  第二次进入影视已是二十多年后的事了。可能因为我们院尽管在“文革”中住进了许多人,但没有像其他四合院那样私搭乱建,保护较好,走进院子仍然显得很宽绰,而且比较典型,所以被一些导演相中。1987年前后,电视剧《夜深沉》剧组来到我们院,要借用东屋拍几个镜头,那是一个晚上,院里来了许多人,演员中也有熟悉的,他们在东屋内演唱戏学戏的一场,从屋外透过木格窗户拍摄人影,一人在拉二胡,一个姑娘拿着身段唱戏,看上去有点像皮影戏。因为是拍电视剧,所以我们可以在监视器上清楚地看到拍摄的情景。从此,这个院子便踏上了影视之路。在随后的几年内,相继拍摄了电视剧《片儿警》、《永远的门》、《唢呐声声》、《奥运广告片》等。无形中,这些影视片为我们保留了这个院落的资料,每当我们看到院子上镜头时,都会有一种异常的兴奋。无论片子内容如何,我们都会专心收看,并且通知在外地工作的兄弟姐妹也看,从电视中看到自己的家时往往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

  这就是我生活过的四合院,从这里可以看到北京人生活的缩影,折射出北京人生活的变迁。如今,院子虽然还存在,但与院门仅几米之隔便是新建的凯晨广场,院子已不见当年的风光。每当想到这里可能会拆迁时,总有一种十分矛盾的心理,谁能说与居住五十年的地方没有感情?谁又能说这院中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不通人性?记得女儿上初中时,老师让改写一首古诗,她以我家的院子为题写了如下的诗句:常忆独门古宅,庭院花草楼台,冬日观雪景,夏日蝉鸣蟋蟀。自在自在,伴我童年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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