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天,看到杨明明写新鲜胡同26号的一篇文章。那条胡同和文中写到的一些人物,是那么熟悉,如烟往事,又浮现在眼前。趁着今年秋长冬晚的艳阳天,我专程去了一趟。朝内南小街扩宽了,站在演乐胡同口,我硬是找不着原来就在对街的新鲜胡同。向路边的修车师傅打听,老人一指马路对面:“那大楼底下的栅栏门儿,就是新鲜(胡同)口儿,今儿个不巧,锁上了。您得走那边红绿灯对着的南竹杆儿(胡同)。”“噢,先走八大人胡同!”老人抬眼看看我,笑了:“老住户了吧?看看吧!新鲜不了几天喽。”一语双关。 我算得上这儿的老住户。1952年,父亲调回北京工作。要租房住。看上了一位王姓同乡在新鲜胡同的房。又请我外婆去看。老人家回来说:“房子不错,两进的四合院,中规中矩,还是磨砖对缝的呢!大门开在一边,高台阶,有门楼门道,门口还有雕花的门墩儿呢!”房东王伯伯家住里院,我家住外院。里外院有隔墙,中间有一个上下台阶的垂花门。只是我们住的是南屋,外婆说“倒座”夏天热,商量个开后窗。王伯母说:当初请人看过风水,走风会破财。他家是做生意的,也就算了。 等住进来,我才知道什么叫“磨砖对缝”。那青砖每一块都打磨过,面上光滑细腻,砌砖用薄而均匀的一层灰,再用灰膏加青灰勾缝,乍一看就跟舞台上画的布景一样。听外婆讲了,也才知道什么叫“中规中矩”:原来这宅院过去是有等级的,平民百姓,你再阔,盖几进四合院,那大门也得开在旁边,门在正中的是“府第”;雕梁画栋也不能绘龙凤,那是“越制”。民国以后,一些暴发户,把宅子盖得跟王府似的,那是“抖富”。老人讲究“择邻而居”,是怕孩子们受到坏影响。 这院儿在胡同中部,坐北朝南,老门牌是21号。对面是小学,我家才住过来时叫东单区第一中心小学,不久就改做新鲜胡同小学了。这院子往西,还有几个像样的宅院,隔一个门是23号,也是一个两进的四合院,只是有点败落了,房子失修,门窗斑驳。它的西边,是24号,宅子更像样。主人姓金,上辈是蒙古王爷。透过偶尔开开的两扇大门看去,里面景象就是不同一般。再过俩门儿,就是杨明明写的26号了。那院其实不是四合院,院子的大门凹进去一些,薄薄的木头门板,漆已脱落,只有细看,才看出早先是绿色的。进门是一条窄长的甬道,有点斜,通里院,就是杨明明住的那院。文中说的罗姨的女儿罗俊英,是我在朝阳门小学的同班同学。这院的甬道有个往东的斜岔,小东院住着李家。李先生是中医,医道和口碑都不错。李夫人姓金,习武,也教武术。大门口挂着两块小木牌,一个是:李大夫寓所;一个是:金受芝武术。他们有两个儿子,李拯与我同庚,李援要小个四五岁。我们是玩儿伴。我母亲曾叫我去学武术,试练两天,我嫌总练骑马蹲裆式,太枯燥。想学单刀,李夫人的单刀能耍得密不透风。夫人说:“要学,就一招一式。太熟了也不好教。随你便吧!”才两天半我就不学了。上世纪五十年代后期,《北京晚报》上常登金受申写北京传统民俗文化的文章,很好看。我问李夫人:是不是亲戚?她答得支支吾吾。四十年后,我看到回忆金受申的文章,才知到那时的他正被“运动”,亲戚是不敢“沾包”的。住胡同,住四合院,不仅仅是同院邻居的照应,就连相邻院落的街坊,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现在回忆起来,还有想头儿呢。 才住这院的时候,我还在上小学,父母上班忙,管着我和弟弟的 ,就归王家的保姆韩大妈了。韩大妈是通州乡下人,没文化,大字不认几个。可那儿民间文化随运河水运兴旺,戏班子、说书的、唱鼓词的很多,韩大妈听了,记住一肚子故事。春末夏初的晚上,在前院的丁香树下,坐着小马扎,伴着树上飘下袭人的花香,她常给我们讲故事。从春讲到秋,一讲多少年,竟然不重样。她讲“五丈原”我知道了“孔明灯”;她讲义和团女兵仗剑斩蛇妖,我知道了“红灯照”;她还讲民间谚语,像什么“云往北,发大水;云往东,刮大风;云往南,发大船;云往西,王母娘娘披蓑衣”。夏天看天气,用它还真能预报个八九不离十呢!她还讲乡间的说法:什么萤火虫是大尾巴蛆变的呀;什么扑棱蛾子把籽甩到瓦片上见了雨水就变成小鱼啦……在生物课上学过达尔文的我,怎么也不相信进化得这么快,就做试验给她看;说是“事实胜于雄辩”,说是“科学破除迷信”。弄得老人家一脸的不高兴,一连多少天不给我讲故事。我曾把这儿时生活片段,在单位当故事讲给同事的半大孩子,不但她听得入迷,连那些大本硕士的年轻同事也都围了过来,饶有兴味地听。孩子问:“这故事的名呢?”就叫《新鲜往事》吧,是发生在新鲜胡同的事;现在的孩子们听着也还透着新鲜,不是吗?于是此文属“旧题新用”了。 这次到新鲜胡同一看:就剩一个“中段”了。就剩我家曾住过的21号,(新门牌69号)。到金家的24号大院(新门牌75号)这一段了。四周都是新盖的居民楼,还没起楼的地方,挖掘机正在对着大坑挥动巨铲。我才体会出修车老人的话来。用不了多久,这一段或许不存在了,即便保留也是高楼区里的小盆地,站这老院子里,不就像在天井里一样吗?这一座半座的四合院,留了意义也不大了。四合院除了建筑结构之外,还要有人文。那些抬头不见低头见,一方有事八方帮的老街坊们;那些邻院隔门凑到街上玩耍的孩子们;那能穿透深宅大院的叫卖声和东房西屋飘出的饭菜香……是“人气儿”活泛了四梁八柱明窗净几的几进院落;是环境造就了四合院的北京文化。如果没有了人文环境,只留下一点高楼群中孤岛似的四合院,岂不是成了大幕拉开,没了演员,只有景片的空舞台了吗?可是,有多少人愿意看着大家住新楼,自己还坚守住平房压小屋的旧院落呢?旧城改造势在必行!古都文化需要传承。这,还真是矛盾呢!把四合院及其人文文化作为保护古都文化遗产,处理好保护遗产和开发建设的关系,还真要下番功夫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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