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天府志》上说:“保安寺,明正统年间立,在宣武门外保安寺街。嘉靖二十六年重修,碑一,郭秉聪撰,街因寺名。又有玉皇庙,顺治十八年,大学士成克巩撰碑。”一条胡同里有两座古寺,不大容易。难怪清时王渔洋、邵青门、施愚山、查慎行、翁方纲、李慈铭那么多文人,都愿意住在那里扎堆儿。 保安寺大殿早没有了,如今只剩下一座山门,比想象的要小,但寺顶金色的琉璃和龙纹瓦当,还是如此惊艳,让我感叹古寺到底还是古寺。两旁飞檐砖雕上那鹿和梅花、猴与桃叶,都经年不凋,还是那样清晰,可触可摸,古色古香。 它的西边应该是三水会馆,东边是丰城会馆,一变成杂院,一变成一家单位,再无一点古色古香的影子,一无可观。一位老大爷指着东边一点儿一个大宅门对我说:你可以看看那儿,原来吴佩孚住的院子。我进去一看,三进院落,还有东跨院,气势不凡;虽然后搭建起的小房拥挤不堪,前院的松树也显得不伦不类,肯定不是当年种的。因为老北京人认为松树是坟地上的树,不会在院里种它的。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它的骨架还在,老房子的模样没变,稍加收拾,还会龙雨虎风。 它的东边是高庆奎故居,当年的四大须生之一(另三位是俞叔岩、言菊朋、马连良)。他独创的“疙瘩腔”别具一格,如今只能在唱片里听了。它的小院早已易主,虽破败潦倒,倒还干净,只是不明白当初他老先生为什么选择挨着吴佩孚住?危石下之卵,透着悬乎。或者是他老先生早就在这里住下,吴佩孚后到这里,相中了这块地方,盖起了大宅院,他老先生已经没有了办法,只有忍气吞声的份儿了。这两处院落的年份待考,只由得我站在那里胡思乱想了,总觉得一个唱戏的和一个大军阀住成邻居,有些漫画的感觉。 再往东走,就是玉皇庙和关中会馆,玉皇庙是彻底看不出名堂,关中会馆里的二层楼,在整条胡同里都是突出的。院子后面左右有两个石梯,可以爬上楼,楼口虽然已经封住,但站在楼梯上面,房屋灰墙灰瓦,清水脊和蝎子尾,交错在眼下,是站在下面望不见的情景,那完全是由青砖组成的图案,在天空的映衬下,在响着哨音的鸽群的缭绕下,呈现出一种色调厚重的油画的感觉;那一刻,我感觉它就是一幅老北京胡同的风情画。 当年保安寺街有古井,有梧桐,院子里有紫藤,有木芙蓉,风光不同寻常。查慎行有诗:“古井再经愁雨塌,旧交重聚得天怜;明灯照壁何愁蝎,绿树当门定有蝉。”这样的雨巷闪烁明灯、绿树掩映古门的画面,不是得油画才好绘出的吗?施愚山诗:“踏月夜敲门,贻诗朝满扇。”那种月光也好,朝霞也罢,洒满保安寺街的光线与光斑,跳跃着,明灭着,扑朔迷离,我们的水墨怎么好渲染? 想起曾朴在《孽海花》中写道当年李慈铭住在保安寺街时,在自己家门口撰写的一副门联:保安寺街藏书十万卷,户部员外补阙一千年。李是光绪六年的进士,他住在这里的时候,当然可以有藏书万卷,现在无法和那时相比,但是胡同的房子一下子就落到论堆儿撮似的说拆就拆的地步,也实在让人伤感。当年朱自清先生路过保安寺街时,想起这副门联时候曾说:“现在走过北平保安寺街的人,谁知道哪一所房子是他住过的,更不用提屋里怎么个情形,他住着时是怎么个情形了。要凭吊,要留连,只好在街上站一会儿出出神而已。” 我也只好站在那儿出出神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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