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前半期,“汉花园”几乎就是北大的代名词。今天,这个地名已经沉入历史,但却有一本薄薄的诗集,让这个美丽的名字留在了文学史上。它是三位年轻诗人相携共进的友谊见证,也是现代诗歌史上一个转变的契机。因为有它,失了载体改了名字的“汉花园”,仍在纸上保留了最可贵的灵魂。 1936年3月,《汉园集》由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这本薄薄的小册子是三个年轻的北平诗人———卞之琳、何其芳、李广田———的诗合集。今天看来,无论是在诗人各自的创作经历中,还是在整个中国现代诗歌史上,这本诗集都占有着相当重要的地位。批评家李健吾曾经称赞说,诗人们由此“树立了诗之新的风格与机能”,昭示着新诗“终于走近一个令旧诗瞠目而视的天地”,这是新诗创作“一个转变的肇始”,它“指示我们将来诗的依趋”。 从此,卞之琳、何其芳、李广田获得了“汉园三诗人”之称。 三位“汉园诗人”的风格其实各有千秋,而且从诗集的编排上说,他们各自也体现了相当的独立性:何其芳的16首称为《燕泥集》;李广田的17首起名《行云集》;而卞之琳的34首合为《数行集》。那么,“汉园”之称又是怎样一个来历呢?对此,卞之琳在《题记》中有一段说明: 这是广田、其芳和我自己四五年来所作诗的结集。我们并不以为这些小玩意儿自成一派,只是平时接触的机会较多,所写的东西彼此感觉亲切,为自己和朋友们看起来方便起见,便搁在一起了。我们一块儿读书的地方叫“汉花园”。记得自己在南方的时候,在这个名字上着实做过一些梦,哪知道日后来此一访,有名无园,独上高楼,不胜惆怅。可是我们始终对于这个名字有好感,又觉得书名字取得老气横秋一点倒也好玩,于是乎《汉园集》。 原来,“汉花园”———他们“一块儿读书的地方”———其实就是老北大的“一院”。所谓“老”北大,当然不是现在的西郊燕园,而是东城区美术馆西边那个以“沙滩红楼”为标志的北大旧址。“沙滩”其实是民间叫法,20世纪前半期,这里因红楼前那条“汉花园大街”而闻名,“汉花园”几乎就是北大的代名词。据老北大学生回忆:“从前门车站雇洋车连拉人带铺盖卷,只要说上一声汉花园,没有一个洋车夫不知道他应该拉到哪儿歇腿的,并且也知道你决不是花得起冤钱的公子哥儿们,所以车钱也并不多要。” 现在的出租车司机当然再也找不到“汉花园”了。在北京的地图上也消失了这样一个曾令很多学子向往的名字。红楼前的“汉花园大街”后来改名为“五四大街”,被赋予了更“现代”的“历史性”意义,却遮没了原来那一点古雅的诗意,以及与之相伴的想象与记忆。现在,我们只能依靠零星的回忆文字来界定“汉花园”的所在了——— 汉花园的地点在东城北河沿畔,这个“花园”所包括的区域,南至大学建筑外面的碎石马路,名称叫做花园大街,西至松公府内的北大图书馆及北大文科研究所正门,东面墙外是两岸夹着细条的杨柳的宽大的河沟。河水是一向干涸的,积尘满天,和中法大学的校舍隔着“鸿沟”,遥遥相对……北面就是椅子胡同,那是北平的新科班“戏曲学校”的所在,在北大的新宿舍的阳台上,可以远眺到他们的戏台。 这个曾经还是“有名无园”的“汉花园”,现在连名字一并都被埋入这个城市的历史地层中了。好在,还有这本《汉园集》,让这个名字留在了文学的历史上,熠熠生辉、不被遗忘。 “汉园”三诗人,是真正的“以诗会友”。卞之琳和李广田都是1929年进入北大的,后者先读了两年预科,又与1931年入学的何其芳同级。他们的相识与交往最早源于卞之琳对另两人诗歌创作的关注。据卞之琳回忆,当时,每天清晨,他都注意到在宿舍前边的有小树夹道的狭长庭院里,常有一位红脸的穿大褂的同学,一边消消停停地踱步,一边念念有词地读英文或日文书。经人指出,他才知道这就是李广田。同时,在“红楼”前面的汉花园大街路南,还常有一个戴着深度近视眼睛,一边走一边抬头看云,旁若无人的白脸矮个儿同学,后来认识了,原来就是何其芳。卞之琳说:“我向来不善交际,在青年男女往来中更是矜持,但是我在同学中一旦喜欢了哪一位的作品,却是有点闯劲,不怕冒失。是我首先到广田的住房去登门造访的,也是我首先把其芳从他在银闸大丰公寓北院一间平房里拉出来介绍给广田的。” 从此,他们三人开始了多年的文学交往。他们曾一起为臧克家出版《烙印》,也曾一起帮靳以编辑《文学季刊》和《水星》杂志。1934年,郑振铎编“文学研究会丛书”,要收一本卞之琳的诗集,于是,卞之琳就把三个人到当时为止的诗全部拿来,辑成了这本既具有文学价值更象征珍贵情谊的《汉园集》。 校园中的志趣相投、以文会友,是一道不算罕见的风景,一直绵延至今,最多是形式不同。但是,那些相携共进的探索,大多都随着青春一起逝去了,像《汉园集》这样的硕果,实在为数不多。因此,今天的我们,与其为“有名无园”的“汉花园”惆怅,倒不如为它的“无园有名”而欣慰,欣慰于它虽失了载体改了名字,但仍保留了最可贵的灵魂。因为毕竟,它令我们心有所慕,令我们在眼前这干燥浮嚣的都市生活里,追怀那样一份诗意葱茏的心境、单纯执着的交谊、简单充实的生活。 ●丰子恺漫画《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散发着淡淡的惆怅。汉园三诗人已先后作古,而《汉园集》留在了新诗的历史上,犹如一片皎洁的月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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