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门逸事

    一提到前门或前门大街，就不能不提历经五百多年沧桑岁月的正阳门，也就是北京人俗称的“前门楼子”。我记得幼年时和邻居小伙伴，把空烟盒拆了叠成三角形状玩拍三角，有一种叫“大前门”的高档香烟，纸盒上印的就是正阳门城楼。可以说北京人几乎没有不知道正阳门就是前门的，但如果要问在前门为什么有一北一南两座城楼，肯定就有很多人不知道了。这个问题就曾困惑了我好多年，一直到中学毕业那年，我请教了历史老师，才搞明白那两座古城楼的关系。北边的是正阳门城楼，明清两代北京分内外两城，内城居住的是皇亲国戚达官显要，内城九门中规模最大的当数正阳门。南边的城楼门洞正中上方写有“正阳门”三个楷书大字，它实际上是正阳门箭楼。总高38米的正阳门箭楼，东、南、西三面有窗。顾名思义，所谓箭楼是专门供射箭之用，它是古代具有防御功能的军事设施。正阳门箭楼同样是北京所有箭楼中最雄伟高大的一座。1949年建国后，正阳门被北京卫戍区占用，上世纪80年代腾退给北京市政府。这些都是听当年在北京卫戍区部队服役的舅舅讲的。

　　巍然屹立于前门大街北端的正阳门箭楼，一直被视为是老北京的象征。我出生在城南，在离前门一公里左右的崇文区天坛路165号院的平房中，居住生活了二十多年。我们家位于天桥的北边、珠市口的南边，离前门不远，坐公交车只有两站地。不过我小时候去前门，不管是父母带我去，或者是我自己去，很少乘公交车，多是步行。一是离得不算远，走着去最多也就二十来分钟，同时还可以省下5分的车票钱；二是前门大街两旁的店铺一个挨着一个，走在槐树成荫的便道上，想看什么随时可以进店，不用受限制。不仅是我，包括邻居家的孩子，那时去前门也多是步行，很少有坐公交车的。

　　前门大街是老北京著名的商业街。从正阳门箭楼往南到天桥十字路口，大约一公里长的街道两旁，尤其是四五百米长的大栅栏，汇集了北京多家驰名的老字号：六必居酱菜、全聚德烤鸭店、同仁堂药店、瑞蚨祥绸布店、内联升鞋店、月盛斋酱肉店、都一处烧麦馆、张一元茶庄。这些久负盛名的老字号，几乎多是百年老店，像六必居、同仁堂更有着四五百年的历史。它们既是前门商业街的金字招牌，也是商海沉浮中经久不衰的奇葩。毫不夸张地说，除了以大栅栏为中心的前门商业街之外，北京其他的商业街或商业中心都没有如此数量之多的老字号。

　　前门大街不仅商业老字号多，解放后政府投资在这一地区又新建了许多商场，进一步完善了前门地区的商业配套。大栅栏第一、第二百货商场、新新服装店、前门妇女用品商店、前门儿童用品商店是前门规模较大的商场。前门文化体育用品商店、前门自行车商店、前门灯具电器商店、前门景德镇工艺瓷器店、前门亨得利钟表店，属于专门经营某一类商品的专业商店。除了老字号和新商场，电影院、戏院、理发店、照相馆、家具店、饭馆、水果店、食品店也一应俱全。一直到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期，前门大街与王府井、隆福寺和西单大街，并列为北京的四大商业中心。那个时候北京人，特别是居住在南城的人，购物普遍喜欢去前门大街。外地人来北京要领略老北京的风貌，逛前门大街也是一项不可或缺的内容。我就曾多次陪同农村来的亲戚逛前门大街，当然我自己去的次数就更多了。

　　因为那位在卫戍区服役的舅舅，曾经就驻防在正阳门箭楼上，所以在箭楼未曾对公众开放的时候，我有幸跟着舅舅登上箭楼，居高临下，俯瞰前门大街。那大概是在1969年的秋天，我上小学四年级，当时快到国庆节了。一天下午，到家里来做客的舅舅对母亲说：“姐，哪天让外甥找我去，我领他参观一下前门。别看你们是北京人，上过前门楼子的不多。”舅舅说得不错，从1949年建国之后，正阳门城楼和箭楼长达四十多年未对外开放，一般人确实没有机会上去参观。一直到1990年初和1991年6月，这两座城楼才先后揭开神秘的面纱，允许参观。舅舅驻防在正阳门箭楼上，担负着国庆节期间夜晚打探照灯的任务。我上小学那些年，逢“五一、十一”，每当夜幕降临，从东西南北四个不同的方向，都会有探照灯耀眼的光柱交叉射向天安门上空，据说是为了备战的需要。因为前苏联，也就是现在的俄罗斯，同我们国家一度关系紧张，两国军队在珍宝岛已经兵戎相见。所以在重大节假日更要提高警惕，加强备战是非常必要的。

　　星期天上午我按约去前门找舅舅，舅舅同站岗的哨兵打过招呼后，领我拾阶而上，登上箭楼。正阳门箭楼上下共四层，从最高层的窗口向外眺望，顿觉视野开阔，看见前门大街两侧店铺林立行人熙熙攘攘；看见鳞次栉比密密麻麻大片灰色的平房；看见绿树掩映中天坛祈年殿琉璃瓦的圆顶；看见远处层次分明的城市轮廓线……

　　儿童时代去前门大街，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除了跟舅舅参观前门箭楼之外，就是在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去前门大栅栏的班主任老师家。我上小学的班主任老师姓赵，二十一二岁的样子，留着齐耳的短发。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到六年级毕业，赵老师一直是我们的班主任，同时教我们语文和算术。有一天课间休息，赵老师把我和另外三名班干部叫到办公室说：“明天晚上你们几个去我家，咱们开个小会。”当时我有些奇怪，因为每个星期赵老师都会召集班干部开会，给我们布置一些工作，可这次为什么要到老师家里开呢？老师的家在前门大栅栏附近。吃过晚饭后，我们两男两女四个同学一起去赵老师家。虽然几个同学对前门都不陌生，但我还是自告奋勇地承担了带路任务。我带着三名同学，从珠市口进粮食店街往北走，到了六必居向西穿过大栅栏，走到煤市街和大栅栏西街交汇的路口，然后看着门框上的门牌号，很快找到了赵老师家。赵老师的家在一个老式二层阁楼的小院中，看上去那些房子起码有六七十年以上的历史。老师家住在二楼，一踏上木板楼梯，就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赵老师住的这间房不大，十来平方米的样子，由于床、大衣柜、二屉桌、椅子和其他物品都是新的，所以显得利落整洁。直到看见桌子上赵老师和一个年轻男人的合影，我们才恍然大悟，为什么一进门老师给我们拿糖吃，原来是老师结婚了。是呀，赵老师做我们的班主任前后已经五年了，早到了该结婚的年龄。见我们一个劲地盯着照片看，老师露出了羞涩的表情。老师是用这种特殊的方式，把她结婚的消息告诉了她的学生。我们几个对老师说了当时那个年龄所能讲的祝福话。离开老师的家，已经晚上九点钟了，大栅栏街上的商店全都打烊了。

　　我小时候好奇心特别强，喜欢各种新鲜事物，认为逛商业街是增长见识的一个途径，再加上功课不算紧张，所以一个多月至少要去一次前门大街。应该说那个时候的我根本不具备什么消费能力，上前门大街有目的购物的次数少，无目的闲逛的次数多。有时候情绪好，来了兴致，从珠市口开始我会一家商店挨着一家商店地转，才出了这家店门，紧接着就进了那家店门，也不管是卖什么的。感兴趣多看一会儿，不感兴趣，扫几眼就走。而且如果去的时候走马路东边，回来的时候就必然走马路西边，这样能够保证把街道两边的商店一个不落地转一遍。惟一不能进去的是大大小小的饭店，进饭店不是为了吃饭，随便看看，然后推门就走，别人不说什么，自己也会感到尴尬。现在回想起来，我小时候去前门大街，感兴趣爱转的是书店、照相馆、自行车商店、文化用品商店、电器商店和瓷器店。在这些商店我会看得很仔细，其他商店就是逛，顶多也是走马观花地转一下。

　　正阳门箭楼东南角有一座二层楼的门店，那是大北照相馆。始建于1921年的大北照相馆，在老字号星罗棋布的前门大街，虽然算不上是百年老店，但至今已有80多年的历史。据说，经过几十年的发展，其规模设施业务水准，在全国照相馆行业都排得上号。从1959年起大北照相馆，承担了在人民大会堂为党和国家各种大型会议拍照的任务，所以在大北照相馆经常能够看到有党和国家领导人出席会议的照片。1956年我父母结婚时的照片就是在大北照相馆拍摄的。那张照片上的父亲精神帅气，母亲端正漂亮，洋溢着一股浓郁的幸福感。亲戚朋友见了父母的结婚照都称赞说好，父亲特意把这张照片放大成20寸的彩照，配上精致的镜框挂在家里。放大、上色加配镜框花了6块多钱，差不多是父亲近五分之一的月工资。在我们家院里十来位跟父母年龄相仿的大爷大妈、大叔大婶家我就没有看到过同父母那张一样大的结婚照。以后我出生了，父亲见是个大胖儿子，笑得合不上嘴，满月、百日、生日的纪念照片，都是在大北照相馆照的。刚刚出生不久，尚在襁褓中的我就被父母抱着来过前门大街，如此来看，我与前门大街的联系还真是源远流长。

　　在前门大街珠市口北边，大栅栏南边的路西，有一家前门自行车商店，专门销售各种牌子的自行车和自行车零件。一直到上个世纪80年代初期，除公共汽车外，自行车是大众出行的主要交通工具。那时候买自行车需要凭票，上海出的凤凰、永久，天津产的飞鸽，都是市场上的畅销牌子。谁要是买一辆电镀后车架、转铃、大链套的自行车，自己骑上风光神气不说，别人看见了也是一副羡慕的眼神。我刚参加工作时，看到年轻的同事骑着自行车上下班，着实眼热，就想攒钱也买一辆。可当时买辆新自行车不是件容易的事，只有钱没有车票商店不卖给你，有钱也有车票但商店没货同样还是买不成。有时候到了自行车商店，明明看见几辆崭新的自行车摆在店里，当你兴致勃勃掏钱要买时，售货员面无表情地告诉你：“不卖，那是样品。”扫兴失落的感觉别提有多难受。我参加工作的第二年，母亲的单位发了一张自行车票，买了一辆26凤凰自行车，给与我同年参加工作的妹妹骑。父母准备再给我买一辆，却苦于没有自行车票，无奈之下，父亲去前门自行车商店找到了营业员程大爷，想请他帮忙买配件给我攒一辆自行车。程大爷打我记事时起就在我们家院旁边的自行车修理铺上班，后来修理铺关门了，程大爷和他的同事被安排到前门自行车商店上班。程大爷爽快地答应了父亲的请求。一个多月后的一天晚上，程大爷把用父亲给钱买的车把、车架子、前后车圈、外带、内带、脚蹬子、链子、大链套等所有的东西，装进一个大纸箱中，带到我家里。两个多小时以后，程大爷组装出一辆与自行车商店一模一样的凤凰自行车。那天兴奋得我几乎一夜未眠。

　　现在，北京将对前门大街大规模改造。据说改造后的前门大街将由京味文化、中外美食、娱乐休闲、品牌购物等区组成，而且恢复北京已停用多年的有轨电车。届时前门大街将重放光彩，成为人们体验老北京传统文化，领略老北京风情特色的极好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