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步徜徉在墓地中,体会着从容淡定的心境、欣赏着墓碑上的人生,这已是我10年来最大的享受。 香山脚下、玉泉山边,李大钊烈士陵园坐落在这片风水之地,这里也是北京最早的公墓——万安公墓。因为我所有逝去的亲人都安葬在这里,所以每年我都会到这里来几次。 这里毕竟是墓地,刚开始来的时候也会有凄凉、悲憷的感觉,也会有忆旧、伤感的情绪,也会为了自己逝去的亲人痛哭。但是看一看那些墓碑上记载的人生,体会着这里花盛开、鸟歌唱的生生不息,个人的悲伤会变成看淡生死的从容。 那天去香山开会,早上我来到这里。这是我第一次在早上进入墓地,我发现这里竟然充满了生机。墓园对面,玉泉山下的一片山桃正盛开着,左边香山上上山的小路隐约可见,仿佛能看到一行行登山的人。在墓地中,初升的太阳照进树梢,鸟儿在叫着、草儿在长着、树木摇曳着,墓园里弥漫着欢乐的情绪。沿着林荫小路漫步着,一个墓碑在松柏中露了出来,我差点惊呼了,墓碑上题着“刘人文先生在这里读书”。这真是一个太好的读书之地了,在哪里读书有这里安静,在哪里思考有这 里深邃。仔细看了墓碑,为刘人文立碑的是中国音乐学院音乐文学专业。墓碑上有这样一段话:刘人文先生“笃好修身为人无愧于世,传道授业执鞭有功于民,箪食瓢饮无弹铗之怨,克己复礼常怀普济之心”。刘人文先生跃然碑上。 从这时开始,我有了一种寻墓的心情,从这里我看到了多少不同的人生。后来我在这里找到了戴望舒、曹禺、董行佶、孙敬修、董竹君、冯友兰、陈白尘……还看到了我曾经采访过的两位老人罗章龙、沈醉。那天一座新墓吸引了我,墓碑上的字太好了——赵家熹之墓,刘炳森题。我曾采访过书法家、教师赵家熹。在我写的赵家熹专访中有这样一段:“书法家”三个字无疑像一道美丽的光环,赵家熹头上也戴着这光环,但他却每天扎在孩子堆里,兢兢业业地当着教师,他没用这道光环炫耀自己,却用这光环照亮学生。后来赵家熹跟我提到过这段“光环说”。没想到我却在这里见到了“他”,他的碑文长极了,其中“慈母倚门而望,同胞泣血而哀,学子痛失师父,书坛悲折栋梁”一段甚是感人。而且我不知道,我在哪儿能找到为他的墓碑题字的刘炳森的墓。 在寻墓中,有一个墓是普通人的,但每次我都来这里看看。墓是两位老人的,从墓上看老太太还活着,墓碑上没有立碑人。碑文是这样的:长眠此地的两位老人,既不是商贾,也不是官宦。我们是用一生的血汗养育了三男六女,为了子女耗尽了我们一生的精力,(此逗号后面墓碑上被磨下去约90字)到如今我们的墓地也是我们的血汗钱所买。 因为我老来这里,那被删去的90字我记得很清楚,大意是:但你们九个哪一个赡养我们了,你们哪一个成为对国家有用的人才了,我们孤苦伶仃、无依无靠,是街道在帮助我们……这是两位老人为自己立的碑,更是一篇檄文,在墓碑上声讨自己不忠不孝的儿女。相对于所有文才飞扬的碑文来说,这个碑文文字平实,但却字字血泪。后来被磨下去的这90字不知是谁所为,那九个儿女看到过这些文字吗? 每次伫足在一个碑前,我都会看一看死者的生卒日期,刚开始会唏嘘不已,慢慢地也会很超然。有一个墓碑是一个孩子的笔迹,是这个孩子给妈妈写的,这个妈妈离去时只要三十几岁。还有青年舞蹈家陶金、青年女演员陈琦、青年出版家石钢……在这里,英年早逝随处可见,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哀司空见惯。我知道,每一个墓碑下都是一个人生,都有一段完整的故事,这里的故事多过世间。 墓园从容,人生从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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