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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厂七条六号

2002-12-1 11:00| 发布者: 叶沐年

    前门外兴隆街草厂七条六号(现门牌16号)是一座很不标准的四合院。我的童年、少年是在这里度过的。1932年我出生在这里。1943年我高小毕业。当年房子卖了,全家搬离这座祖居。

  照片 洋剌子 葡萄藤

  草厂七条是南北走向的胡同,我家大门坐东朝西。走过门道,下一层台阶,往左就是正院(北院)上房是东房。北京有一句老话,有钱不住东南房,冬不暖、夏不凉。堂屋一间半,条案、八仙桌、两把椅子都放在一间这边;半间那边放一躺柜和两只樟木箱子。会客、吃饭,过年祭祖都在这间堂屋。两侧,各有一间卧室。南侧的卧室窗户开在跨院。两间卧室没有床,是用叉脚的长板凳支上几块半米宽,三米长,一寸多厚的红松木板做床铺用。

  倒座房是两间西房,后墙临街。室内有一张床、一张八仙桌和两把椅子。平常没有人住。据说是我六叔父早年在哈尔滨工作,教俄国学生汉语。在寒暑假期,回京住在这里。这间屋子给我印象最深的是,放在窗台上的四寸黑白照相玻璃底版。底版大多是父母抱着我们弟兄照的合影,搬家时全扔掉了。以至于父母死后,直到现在,也找不到一张有父母的照片。另外,在东屋南卧室里,有一对老式立柜。一个顶柜里,放着许多从哈尔滨到北京来往信件的信封。清朝末年,我的大爷(伯父)、三大爷、五叔、六叔,他们都在满清政府办的俄文学校学习。毕业后派到哈尔滨去工作。爷爷在世的时候,来往信件很多,这些信封上贴有大量的“大龙”、“小龙”邮票。而且在一个小硬纸盒里,还装有未使用过的邮票。这些信封、邮票在搬家时也全都扔掉了。回想这两件事,不能不说万分遗憾。

  南屋是厨房,进深比北屋还浅,西墙正对大门,是没有任何装饰的影壁。厨房曾发生一件可笑的事:父亲在鲜鱼口“便宜坊”定了一只烧鸭子(焖炉烤鸭),小徒弟用一只铅铁桶送到家。母亲把鸭子挂在厨房里。哥哥看见鸭屁股上有一个秸梗,就用手去拔,一下子里边的热油汤全流出来了。不仅烫了手,还把可熬两回菜的肥鸭汤糟蹋了!

  跨院(南院)有一间半西房。里边堆放着破旧家具和一些杂物,多年不动积满尘土。靠南墙有一棵海棠树。春天开粉红色花,挺好看,秋天结的海棠果,个儿头小且苦涩,没人吃。南墙外邻居是一家珐琅作坊。做景泰蓝铜胎需要敲打锉磨,这些活儿大多是小徒工在院子里操作。有时我们爬上海棠树,骑在墙头上,看小徒工干活。不时相互之间还能对一下眼光,他朝我们笑笑。我难忘的一件事是:在我四岁的那年,在海棠树下大便,有一个洋剌子(有毒的毛毛虫)爬到我的大腿上,晚上感觉痒就挠,过几天疼得厉害了,才发现起了一个红肿的大疱。母亲带我去医院,开刀放出脓血,还下了两次药捻子,疼得我直叫唤。看了三四趟,留下一个大疤。

  跨院最让人怀念的就是那棵葡萄。树龄不详,只见那棵本藤约有10厘米粗,品种名称不知道,父亲说叫“无籽粒”。成熟的果实浅黄色稍有点绿,小圆葡萄珠,没籽儿,颗粒最大也就七八毫米,特别甜。这样品种的葡萄,当时在果摊或水果店里是买不着的。

  每年冬天,将藤条盘绕捆扎好,就地用土培好培严。第二年春天刨开。搭好棚架,将藤条像五指一样展开,沿着棚顶一根根理顺绑好。松开根部土壤,将马掌、芝麻酱渣子等混入,再让倒水工(用水车木桶给住户送水人)倒上五六挑水。往后还要不断加水,虽然精心培育,但收获不佳,葡萄结果少。后来有一位亲友看了说:“您这个架子太矮了,不通风怎么能长好呢?”父亲恍然大悟,立即带着我到崇文门外东花市,买了两根三米多长的篙子和十来根大竹竿子。架子搭起来,高度超过了房檐儿,夏天是个挺不错的凉棚。施肥加水,当年就获得丰收,不仅产量高、颗粒大,吃着觉得更甜了!送给叔叔大爷及亲友们品尝,都称赞这个品种好。现在想起老房子,首先就想到那棵“无籽粒”葡萄。

  儿时虽然有些小灾小病,但终归还是健康、快乐、幸福的。因为是独门独户,母亲说:“关上门你们就由着性地反吧!”

  皮影 看戏 勾脸

  虽然说兄弟三人,但没有外边小孩一块儿玩也没意思。出大门往北,就是“惠州会馆”。在“惠州会馆”对面凹进一大块地儿。在这么个小胡同里,对孩子来说,它像个小大院似的。孩子都愿到那里去玩。弹球、拍洋画。随着季节变化,像跳绳、踢毽子、抖空竹、放地锥儿等都玩得挺欢。这些我都玩过。但还有我个人独自的玩法,踢腿、劈叉、贴着墙拿大顶、蝎子爬等。这在哥仨中我是独一份儿。

  哥儿仨的共同爱好也有,像玩皮影。真皮的皮影买不起。那时,护国寺、隆福寺庙会或春节厂甸,有卖用橡皮纸(图画纸)做的皮影人,价钱便宜,但是不结实。哥儿仨凑钱买,分批买,一块儿玩。皮影人论个儿卖,无论雕刻繁简,价钱都一样。我们也不懂怎样按一出戏选人物,只是看哪个花哨、好看就选哪个。像穿蟒袍的、穿硬靠的、戴雉鸡翎的、插护背旗的等等。也选了一些道具,如桌、椅、马、兵器等。但是没有布景。哥哥不知从什么地方找来一本《芥子园画传》。他从中描绘出一座古典式大楼,我琢磨着下刀雕刻,总算完成了任务。最后工序是上色刷漆,上色不成问题,刷漆可遇到了麻烦。刷什么?问卖影人的,人家保密不肯说。家里人谁也不懂。当时只知道油布雨伞和纸伞刷的是桐油,就买桐油,先用别的试,买了熟的又买生的,都不行。刷上油后就洇透了,颜色也黑了。跟买的皮影人那种鲜艳、亮丽大不一样。偶然听一位颜料店的伙计说:“是不是洋干漆呀?”就买点洋干漆试试,一试成了,大家高兴得不得了。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我自己动手打了不少家具、清漆(就是洋干漆)用过很多,可在四十年前咱就不懂。

  皮影人物、道具都有了,该怎么表演呢?我用一个废弃的窗框,糊上白粉莲纸,支在南卧室的门上,拉过一盏电灯,把纸窗照亮,就可以演了。因为没剧本,又没有整套的人物,只能胡乱地耍耍,并且还学着皮影艺人用手掐着喉头,学着旦角的细嗓儿。逗得大家哈哈一笑。我同班要好的同学陈瑞云、朱增年也喜欢皮影,来我家一块玩,大家都非常愉快。1953年我结婚后有了小孩,在德胜门晓市花一块钱买了一个破旧小藤车。回家全拆开,将架子钉牢,然后重新缠绕编织。因藤条短少,原来是两个座的车,勉强只编上一个座。孩子坐了两三年,用不着了,在门口卖给打鼓儿的,还卖了一块钱。

  在上小学那些年,课余就是玩。我兴趣广泛,看见什么学什么。看电影、听戏、听相声、数来宝、拉洋片,各种大鼓、单弦、歌曲我都爱学,爱唱。成折大套的没人教学不了。只言片语,一个小段还是能说得准,唱得出来。

  儿时的模仿,有些也确实够“疯”的、真是“由着性儿地反”。如果不是在独门独户的四合院里,那是绝对办不到的。

  幼时,母亲带我们去天桥小戏园子看戏。就是传统相声“三棒鼓”所说的,那种零打钱的戏园子(后来也改卖票了)。小孩子都爱看武戏,什么“长靠的”、“短打的”都爱看。回家就模仿。四五岁的时候,穿上小时候母亲给做的大围嘴儿和转脖儿,得意洋洋。当时那种骄傲心理,用现在的话说,就是觉得自己“颇有创意”。大围嘴就像京剧长靠前襟的靠排子。戴上用纸烟盒子做的盔头(帽子),手里拿着从厂甸买来的大刀、花枪,在床铺上和哥哥对打。母亲看我们又跑又蹦就说:“你们可别把铺板跺折了!”

  上学后,有了颜色碟儿了,就学着勾大花脸。那时买糖糖纸里包着有京剧脸谱图片,就照着图片勾。勾了洗,洗了再勾,来回折腾。勾一个“金钱豹”还用锡纸剪两个圆片、粘在上眼皮上,一眨一眨的。有一次我勾了一个“典韦”是黄脸,用肥皂和碱怎么也洗不干净,第二天上学,老师看我脸黄问:“你是不是病了!”我说:“没……没有……”支吾过去了。

  触电 小电影 回忆

  1944年,我刚满12周岁。去天津一家铁工厂学徒。厂里制造用于炉灶的鼓风机。我刚入厂十几天,师傅就让我试着下大线。就是将100圈左右一把儿的纱包铜线,按顺序拨入定子糟里,并用竹签固定。六把儿线圈连接着,按固定间隔,将六把线圈下入12个定子糟,完成后,从顶面看,线包像拧着麻花状,完全合格。我试着做第一次就成功了。我心里也非常喜悦。然而后来出了一次触电事故,尽管没造成严重后果,但父母听了都非常害怕。学了一个月,就向厂方告辞了。厂长还跟我父亲说:“中途不学本来还应交伙食费,念其是老街坊介绍的,就免了。”

  上世纪四十年代初,记得过年过节有演小电影的,对我后来的影响很大。他是用竹竿搭架子,用黑布做棚壁棚顶,支起一个一头宽一头窄的小暗室。在窄的一侧放一张小桌,小桌上支起一架35毫米电影放映机。放映镜头伸入小暗室的放映窗口。放映机的片窗后边,立一枚聚光镜和一枚圆平面镜。光源是这样采取,在暗室的窄角处,立一根长竹竿,竹竿顶上装一枚较大些的圆形平面镜,这面镜子随着太阳不断调整角度,并将其摄取的太阳光斑,投射到小桌上的平面镜上,平面镜上的光斑再透过聚光镜,集聚到片窗孔,照亮影片。通过放映镜头,再将影片影像投射到银幕上。在小暗室的两侧,各放一条长板凳,可以坐五个小孩,小孩扒着观察孔,向银幕那边就可以看到活动无声电影了。放映机可能是电影院淘汰的旧机器,用手摇操纵。影片也是外国影片,那一盘大约100多米,两三分钟就放完了。

  我对他这套设备和这种采光方式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然而要模仿难度较大。首先是这个小暗室怎么搭建?我把院中所有的挡窗户板都找来,在长板凳支撑下,用挡窗板搭起三堵墙,在充当银幕的那块板上,贴上一张大白纸,然后找几床夹被,蒙盖上边,并用绳子拢绑几道,基本稳定住了。既然是模仿放电影,可是没有电影机也没有幻灯机,怎么办?还好,我有一个在甩货市买的“观片器”。是一个前小后大方形圆角,铁片做的筒状物,长度不到10厘米。前端中空圆盖内装有一块放大镜,后端为全开方口并镶有一块毛玻璃,毛玻璃前边是一个插口和一个片夹子。将一张电影片夹在片夹上,手持观片器对着亮处或天空,可以清楚地看到放大的影片影像。我找一个小桌,放在我支好的三角形小暗室,留有一条夹缝那边,在与银幕中心相对的位置,将那个观片器固定好。在观片器毛玻璃后边,放一枚短把放大镜和一枚平面镜。我手持一块平面镜,对着太阳不停地摆动,直到太阳反射的亮斑,对准小桌上的平面镜,并适当调整其与放大镜的角度,光斑透过放大镜,将观片器的毛玻璃照亮,此时暗室的银幕上,出现了横长方放大了的亮面。我夹上一张电影片,银幕上显现出画面中的人物影像。我高兴极了!我试验的目的达到了!

  1976年,我工作的单位,购买了35毫米移动式电影放映机,我是第一个考取的电影放映员,正经八百地放映电影啦!也圆了我儿时的一个梦。

  回顾儿时在四合院这些往事,虽然是无选择、无目标、胡乱瞎折腾,无形中确也培养锻炼了自己动手动脑的能力。

  从小住在四合院,听着胡同里各种吆喝长大的。学会几十种原汁原味老北京的吆喝,同时还学习了一些修理技巧。个人在几十年生活当中,修旧利废,勤俭节约,从不随便丢弃杂物,这也符合现在的“环保”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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