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门胡同的最后时光

    北京前门地区正在改造，拆迁中，其标志性的商业区大栅栏会完整地保存下来，不过，大栅栏背后众多经纬般密集的老胡同将被拆掉。

　　从广阔雄伟的天安门广场拐进前门胡同区，心情就一下子细腻起来。那纵横交错回环曲折的胡同，如一根根精致的神经，连接着古朴如诗的大栅栏。这些城南的胡同远没有东西城胡同的规整，更缺少富贵之气，但自有其悠然风韵。节奏缓慢的土气，使这里保持了“ 

    城市中的乡村”的京城民居特点。那浸透岁月沧桑的石板路，有穿老“棉窝”的脚轻轻走过；小巧玲珑的砖雕门楼上，丛生的枯草映着初春瓦蓝的天。那些小门小户的院子，也净是滴滴血汗积攒盖起的祖宅。先人的理想是，后代潦倒得没了饭吃时，至少还有一片瓦遮风挡雨。墙与墙的亲密相邻中，许多胡同窄得不能两人并行。据说最窄的钱庄胡同，仅有80厘米宽。我穿行在细如羊肠的胡同中，宛如一粒微尘，感受着沉淀了百年的幽静。

　　这里的老人真多！不时从胡同深处走出老人，不时见到倚靠在自家门前晒太阳的老人；猛然悟到，老人们才是前门活的历史。虽然他们衣着陈旧，坐在油漆剥落的木凳上，但那份知足长乐却是摆在脸上的，那是故土滋润的闲适。只有提到拆迁，他们才如惊弓之鸟。一口气问了十几个老人，竟然无一人愿意搬离老屋。一位老奶奶说：“自从十几岁出嫁，在这儿住了五六十年，离不开呀！”在这儿住了一辈子乃至几辈的人家比比皆是。一位老大爷说：“住得好不好有什么关系？条件不好也够住了，一抬脚就上街了。”那些世代相邻的老街坊，那些每日溜达时照面儿的老店铺，那捡些废纸卖个针头线脑就够吃喝的谋生环境，那四通八达的方便交通，才是他们生活质量中最重要的。虽然他们的小屋又脏又乱，阴暗潮湿；那屋中或许只能放下全家的床，但对许多老人来说，如果必须牺牲胡同的环境来换取居室相对的宽敞与亮堂，竟是万般不愿。

　　让人惊奇的是，这些老人中多数气色都特别好，许多布满皱纹的面孔甚至白里透红，带着任何化妆品都“制造”不出来的自然光泽，这光泽让人想起北京几十年前甜丝丝的空气。那些住高档小区开轿车穿名牌的白领，气色常是青白的，吃咸菜喝粥的胡同老人为啥能养出这样好的气色？细琢磨一下就明白了，是环境使然。由于发展步子缓慢，前门地区窄窄的马路极大地限制了交通流量，而前门的胡同又都非常狭窄，当东西城的许多胡同如今都车满为患时，前门的胡同里别说过汽车，连平板三轮过着都难。这种“落后”使前门广阔的胡同区空气质量远高于现代化小区。生活闭塞的老人们极少出门，也就很少吸到被尾气污染了的空气。再者，四合院中几乎都有百年以上的大树，密密的院落形成了天然的大森林。一辈子生活在千百棵大树中的老人，等于天天免费吸氧吧，气色能不好吗？如果数数前门胡同区到底有多少颗百年大树，拆迁时会不会手下留情呢？

　　在春天的阳光中，走在到处晒着棉被的小胡同中，望着穿着拖鞋去胡同口买切面的下岗工人，看着那些在白菜、蜂窝煤边嬉戏的孩子，那些紧贴院墙而放的舍不得丢的旧家什，那些在街头巷尾卖卤肉、卤豆皮的小贩，感受着市井的温馨。有人眼中的贫穷与落后，有人眼中或许就是自在与安详。对市井小民来说，成本最低节奏最稳定的日子或许就是最幸福的。藏起他们的生活方式会使城市更体面，却不一定会使城市更有生气。如果把老北京与老胡同一起扫出前门地区，大栅栏还会浸润在原汁原味中吗？

　　可以类比的有改造过的什刹海地区。权贵与商家占据那里原生居民的祖宅地后，虽然围绕什刹海与后海的建筑高贵漂亮了许多，也不乏修缮一新的四合院，可就是缺少了以前什刹海的自然韵味。崇文门地区的胡同没了，那里大商场的人气便少了许多。当商业楼与白领取代胡同与市井小民后，市中心的地皮还会那么金贵吗？没了那些流传几代人的细碎日子和街头巷尾的京腔，前门的血脉会不会断了呢？

　　胡同中，老字号的小饭铺门前都排起了长队，单为了赶在拆迁之前再尝尝那些卤煮火烧、爆羊肚、门框锅贴、褡裢火烧。那些都是过去前门卖苦力的传统吃食，早先苦力们只吃得起下水，拌在剩火烧中一煮，吃得满头大汗，出门就有力气拉洋车。如今那些以下水为主料的吃食成了北京著名小吃，这是下九流们创造的历史。这些破旧的小饭铺将随着老胡同拆除而消逝，改造后这里可能会有更精美的小吃店，但百年聚拢的人气还会那么浓郁吗？仅为旅游目的而保持的“特色”，会不会丢掉城市与生俱来的神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