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义巷,这条刚刚消失了的胡同原来位于西城区北长街中间部分的西侧,北长街小学南边的那条胡同便是。这是一条死胡同,沿胡同一直往里走,在最里边一溜儿院落的西院墙外则是中南海的东墙。从1973年我与妻结婚时至1984年我都住在道义巷16号。 道义巷16号是这条胡同最里边一溜儿住宅院落之中的一个院落,在我们院子的西墙外就是中南海高大的“海墙”(我们那儿街坊们对中南海的墙的称呼),我们则是中南海货真价实的邻居。站在我们的房顶上,可以看到中南海的水和沿岸的树木花草;在院中可以闻到中南海吹过来的带有一点水腥味的风;早晨我们可以听到保卫中南海的士兵操练的口号声和他们的歌声。在我们院西墙和中南海的海墙之间,有一条道路,是中南海保卫战士巡逻、站岗专用的地方,普通人一般是到不了这条道路的。听老人讲,这条道以前称其为“更道”,是从前打更人巡逻打更的道路,听老年的街坊说,在这一带以前居住的都是在皇宫中工作的人。这里地理位置非常好,往南去是中山公园的西门,往北去是北海公园的南门。在“文革”以后中山公园每到周末放映露天电影时,我们胡同中的男女老少都拿着小凳子去看电影,因为只要买一张公园门票就可以看电影了,那时的门票好像只有五分钱。 道义巷这条胡同有一个特点,就是它的地面高于马路不少,从便道进入道义巷要上一个很高的坡,故而给送煤工人送煤出了一个难题,他们往往要两个送煤工人相互配合,你帮助我把我的煤车推上坡,我再帮你把你的煤车推上坡。后来送煤工人抓住一些人想让他们早些送自家煤的心理,让这些人家到胡同口去帮助推车,谁帮助推上那车煤就把那车煤送到谁家去,于是每到送煤季节在胡同口就会出现居民等煤车的情景。那时叫煤和收煤是两件很重要的事,要是家里平常没有人非常难办。幸亏在我们院有一位张婶和一位刘大妈退休了常年在家,这样全院的叫煤重担就由她们二位承担了。我们早早地就把叫煤的钱交给她们两位,当煤铺的工作人员到住户这里来登记煤的时候,她们就帮我们登记上所要的蜂窝煤数量和品种。蜂窝煤分为整块和半块两种,后来还分为大直径和小直径两种;还有引火用的蜂窝煤引火炭,这些在购买时都必须写清楚。在送来煤的时候,两位老人会帮助我们告诉工人把煤放到什么地方,并看着送煤工把煤码放好。我们在那里居住的十多年里,一直是这两位老人帮我们办这件事。 我们的儿子在六岁半时上了北长街小学,每天他脖子上挂着钥匙,自己开家门、锁家门。有一天他出门上学的时候忘了锁门,这时院子里只有刘奶奶一个人在家,老太太发现我家没有锁门,生怕我们丢了东西,就在她家里搬了把椅子坐到了窗前看着我家的屋门,直到院里回来了人她才让别人帮她照看我家。她到院外去上公厕,后来别人知道了这件事,问刘大妈当时为什么不用一把锁把我家屋门锁上,那不就不用盯着看了吗?刘大妈这才“回过味”来,说:“哎哟,我当时怎么就没想起来帮他锁门的事啊!我两眼紧盯着,连憋着尿都不敢上茅房。” 那时候街坊们挣的钱都不太多,故而买好吃的东西的时候都不多,可是每当谁家买了好吃的东西时,总会送一点儿给同院的邻居们吃。特别是在夏天买了西瓜时,都会给邻居送去几块,所以在我们院里各家买西瓜总爱买大个儿的,否则全院人分不过来。这样吃西瓜倒也有好处,就是我们经常可以吃到西瓜,虽然数量并不太大,但是“细水长流”。 道义巷这条胡同不宽,最窄的地方只有一米五左右。可是到胡同最里面却变宽了,在我们16号相邻的六个院门前形成了一个小院子,在这小院中部有一个自来水管,它是供我们这六个院子住户用水的公用水管。由于供水管较细,一到夏天用水高峰时水龙头有时就一滴水也不流了,平时也是细细的流水,我们说这里的水贵如油。到冬季时那水管周围会冻上一个像馒头一样的大冰坨子。在水管周围经常排着各家的水桶,等待着轮到自家打水。在等待放水时,大家也常在那里聊上一会儿天,故而这几户人家虽然不住一个院,但处得也很熟。后来大家联名给自来水公司写信反映这里的用水情况,没过多久自来水公司来这里加粗供水管并给我们六个院分别将自来水通到各自的院中,给我们的生活解决了难题。 我们院里有一棵枣树,树龄有百八十年了,它的品种很特别,是我从未见过的一种枣。这种枣个儿不大,呈圆形,里面的核是圆的,有些像酸枣的核。它的果肉很好吃,又脆又甜还有一点点酸。每当打枣的时候,不仅我们全院都能分到枣,而且还会送给邻院街坊们一些。可惜的是这棵枣树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死去了,从此我再也没见过这种类型的枣。这棵枣树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不长虫,不光枣不被虫蛀,就是树上也不长一只“洋剌子”。 住平房的特点是街坊们好像是一家人。在我们旁边那个院,住着一位姓孙的街坊,他在保密工厂工作,是一个心灵手巧的人。1975年他买零件自己攒成了一台电视机,这是我们胡同中的第一台电视,一下子轰动了全胡同。从此,一到吃完晚饭后,人们便到他家来看电视,往往坐满了一屋子的人。老孙两口子不光要为客人找座位,还要给客人沏茶倒水。 我们胡同中有一位街坊爱养花,有一年他家的昙花长出许多骨朵儿,于是他便告诉街坊昙花大约开放的时间,请大家注意。一天晚上那花静静地咧开了嘴,老人家高兴极了忙把昙花请到了院子当中并拉上一盏电灯,换上一只大瓦数的灯泡,把昙花照得雪亮雪亮的。街坊们闻讯赶来待了满满一院子人。我与妻也一同前往观昙花。俗话说昙花一现,我们是很难看到昙花开花的。在座的街坊们大多数人也都是第一次看到它开花。我们惊奇地看着那几朵昙花从咧嘴到怒放到花谢的全过程,真是大饱了眼福。 以上说了许多满意的事,可是在这里住着也有件让我们不满的事情,那就是我们的房子一下大雨便会被雨水淹了。我们胡同虽比马路高不少,可是我们这个院子却比胡同的路面低出许多,进院子时要往下下两层台阶!院里的雨水只能靠院中的渗水井往下渗水,一旦雨大时院中便会积一层水。可是我家的房屋地面又比院子的地面低,这样雨水便往我们的屋里灌。后来我在屋前垒起了一个洋灰堤坝,每当下大雨时便要及时起来准备淘门槛与堤坝之间的雨水。幸好后来房管局把我们的住房翻盖了,把地面垫起许多,在上面重新盖起了房子,从此我们可以在下雨时安安稳稳地睡觉了。 后来我与母亲把房换到一块儿,搬出了道义巷。去年得知那里要搬迁,住户们一律迁往其它地区。今年春节过后我与妻到那里旧地重游时,便见那里已拆得不剩几户了;三月初再去看时胡同已被拆没了,如今用挡板挡住成了一处施工工地了。从此道义巷——原来名为乔道士庙——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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