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止一次宣传“六必居”酱菜园选菜入缸的“规矩”,一位“老外”听后惊叹道:“上帝这比我们那儿选美还厉害!”
我说:“对,‘三围’,不合格,是不允许进人大酱缸的。"
大家笑得那叫开心
北京前门外的大栅栏,系百十年来形成的商家云集之地。闻名遐迩的同仁堂药店、瑞扶祥绸布庄,都坐落在这条狭窄的、人流涌动的小街上。从大栅栏东口横贯而过的,是粮食店街。从两街交叉路口向南侧拐过去,走十几步便是和同仁堂、瑞蛛祥一样声名远播的六必居酱菜园了
这是一座古色古香的木结构建筑,宽敞的店堂正中,高悬着书有“六必居”三个金光耀眼大字的巨匾。此匾传为明代奸相严嵩题写,严嵩为相,权倾朝野,士林侧目,后人每不齿之,然严氏书法,端正遒劲,世所公推。由匾可知,六必居大约开业于明嘉靖九年,距今四百五十余年矣
北京的酱园业素有南酱园和京酱园之分,南酱园口味清淡,以西单路口的天源酱菜园为代表;京酱园口味较浓厚,以六必居历史最为久远。“ 六必 ”之得名,其说不一。有人说初创者为六家合股,故以“六心居”名之,后思之又恐不吉,遂改为今名。曾为该店学徒的贺永昌先生撰文称,所谓“六必”,其实不过源自俗话:“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酷茶。”六必居创业之始,是一个除了茶以外其他六样都经营的小店,因此得“六必”之名。后来小店发展成了闻名于世的酱菜园,“六必”的名称就保持下来了
几百年世事沧桑,六必居当然不可能超然世外,那块巨匾的遭遇,就是这四百年老铺辛苦遭逢的象征。一九零零年庚子之乱,八国联军进京,义和团纵火焚烧卖洋货的商家,前门一带,火光冲天,六必居也在劫难逃。幸有伙友张夺标从火中抢出传世巨匾,藏之临汾会馆,使这老店之命脉肿象征不至毁之一炬。此后又有日军闻名前来强购,因六必居的伙计机警应答,谎称巨匾己经被老板带走,才得以幸免。一九六六年“文革”动乱,六必居巨匠又遭红卫兵斧剁,幸而又有人提议保留,以便参加“破四旧”战果展览,这才使之又一次躲过了厄运。“文革”期间,六必居酱园不得不改名为红旗酱菜厂。一九七二年,日本首相田中角荣访华,向周恩来问起北京是否有一个“六必居”,方由有关部门出面,从“破四旧”战果展览会上拿回了老匾,重新油漆,悬之店堂,自此,六必居尘封巨匾始得重见天日
翻检记载京师生活的书籍,如《都门记略》、《朝市丛载》等等,对六必居之称誉,每有闻见。据我讲知,六必居之所以四百五十年盛名不衰,和它选料是大有关系的。其全部原材料来自何地,皆有一定,选料之标准,也十分严格,宁可少做不卖,也不退求其次。东直门的二缨萝卜、安定门外的黄瓜、右安门外郭公庄的香瓜、长辛店的大蒜……因其水土品种的特异,被六必居选中。真真类乎选美:·惟苏杭二州佳丽始人视野。而人围产品,当然也还要再度登台角逐。譬如黄瓜,一定要条儿顺(身材窃究乎)、顶花戴刺(面貌饺好乎)者,一斤不可超过四至六条;譬如做小酱萝卜的原料二缨萝卜,也是要求四至六个一斤,过大过小者必淘汰。其精其严,以量“三围”喻之,恐不为过。“蔬菜小姐”既出,加工土艺更是严格,譬如酱甜瓜的制作,据贺永昌先生述之:老洋瓜要清晨摘下,赶在中午以前送到,货到后组织全店人员用清水洗净,按一斤瓜一斤盐的比例放人盐水中,浸泡二十六小时后投入酱料,经两天两夜将瓜捞出,放在太阳下晾一天,中间翻一次,然后放人甜面酱缸,以后每天打耙七八次。每次打十耙……如此精细的工艺,岂有不创出名牌之理?
最有趣的既不是这工艺过程,也不是“ 老外” 们由此而引发的幽默,最有趣的,是他们过了好一会儿向我提出的问题
“陈先生,六必居现在还是这样吗?”他们问
我只能坦率地承认, 我不知道,因为我只是去买过酱菜, 却没有去调查。不过,说实在的,真去调查了,这心里也未必不打鼓。我知道,我们的不少老字号,那“活儿”,的确不如从前那么讲究了
“经过了那么多次的‘革命’,还会有过去的传统?很难。”一位“老外”这么说
“你是不是以为我们中国人越革命活得越糙啊?”我说,“看来,我是得找个机会去调查一下,好反驳‘帝修反’的‘无耻谰言’……”
“红卫兵,红卫兵!原来‘革命’就在这里!” 他们真不愧是“中国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