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前门拆迁故事

   在很多中国人看来，瑞典人詹姆尔的行动多少有些疯狂。这家伙从欧洲来到北京，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为老婆从谦祥益采购20米丝绸。他从网络上得到消息，这里不久就要拆迁，生怕再也买不到谦祥益的丝绸了。
    40岁的詹姆尔已经是第五次来谦祥益买丝绸了。实际上这一段时间，谦祥益在北京前门的老店一直被那些热爱它的人们包围着。根据北京市有关部门的通告，4月29日中午12时前，前门地区C地块和H地块上规定的一些危房必须搬迁完毕。谦祥益的位置正好在这一地块上。

    这并非最后的告别。谦祥益也许有一天还会搬回这个老地方，不过，现在面对这个18世纪风格的建筑，每个人的内心都有一种复杂的情感：北京前门，今后还会是那个老字号云集的老北京的象征吗？

百年老号的命运

    站在“百年老店七折”的招牌下，高慎昌安静地看着詹姆尔在翻译的陪同下算账、刷卡，一句话也没有说。这场面，最近几个月他看得多了。

    “我们必须甩货，很多都是保本卖。我们必须马上把店腾出来，因为最近两个月在社会各界的呼吁和努力之下，政府已经答应不拆迁谦祥益老店了，因为我们是北京市文物保护单位，但我们在前门拆迁期间必须搬出去，政府会给一定的补偿。将来怎样再搬回来，我们正在和政府商量。”高慎昌两个多月悬着的心，总算有了点儿底。

    以前，老北京有个讲究：身穿“八大祥”、脚踩“内联升”、头顶“马聚源”、腰缠“四大亨”。

    谦祥益是“八大祥”中起家最早、实力最雄厚的一家。“谦祥益”由孟子第66代孙、山东章丘县旧军镇人孟兴泰创建。1830年，孟在前门外东月墙一带，开办了谦祥益老号。最发达时，“谦祥益”先后在北京、天津、汉口及日本大阪等地开了27家分店，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商业连锁经营网络。

    高慎昌说，前几天，他们都不敢告诉一些退休的老员工拆迁的消息，怕他们精神上受不了。很多老员工打电话来问的时候，他们就撒谎说是传言，“不拆迁”。

好在现在真的不拆了。

    高慎昌的父亲1936年进入谦祥益学徒，今年54岁的高慎昌自己也跟着父亲入了谦祥益。和高慎昌一样，谦祥益有很多职工都是几代人在这里。高慎昌说，如果谦祥益真的毁在自个儿手里，那怎么向前辈交代？

    毕竟，北京历史上以经营布匹丝绸有名的“八大祥”，现如今只剩下谦祥益和瑞蚨祥了。

    谦祥益目前还是全国规模最大、品种最全的丝绸店之一。现有在职职工62人，最少工龄17年。谦祥益店铺门面是18世纪风格、中西合璧的商业建筑。

    北京市宣武区建委贴出的告示规定，此次搬迁主要包括C和H两个地块。其中，C地块包括东至珠市街路西，南至廊房二条以北，西至煤市街路东，北至西河沿以南；H地块包括东至粮食店街路西，南至珠市口西大街，西至珠市街路东，北至湿井胡同路南。在两块地上，宣武建委规划出了一些危房的门牌号码，规定这些房屋必须在4月19日中午12点之前搬迁完毕。

    除了谦祥益，爆肚冯和徐记褡裢火烧等老字号都在C地块之内。3月底，爆肚冯、徐记褡裢火烧已经搬迁，只剩下空空的房架子和爆肚冯的招牌在风中摇曳。4月20日，记者看到，很多中外游客纷纷在爆肚冯、徐记褡裢火烧的空房架子前留影。

不同看法

    在C块和H地块上住着很多老北京，这些家庭有着很多共同特点。大多数人都是接过上辈的衣钵几代人在此居住，房屋面积小（大多不超过20平米），但生活殷实、从容。对待拆迁，不同的人持不同的态度。

    “给的钱，够买个厕所了！”52岁、住在廊房二条的孙树真，自家的房子只有9.2平方米，每平米八千多元的赔偿，在北京买房杯水车薪。

    孙树真说，她这岁数应是养尊处优的时候了，可现在还要为自己的窝着想，想想就发愁。不愿意搬的原因，除了补偿远远没达到预想外，很重要的原因是孙树真一辈子生活在前门地区，已经习惯了门前的人来人往，和每天在天安门的国歌伴随声中起床。

    王志军认为，搬走好，住楼房干净方便。“你看我们的胡同多脏啊，跟非洲似的，可能非洲也没这样，让外国人看了多寒碜啊！”他说。

    李国庆的母亲张奶奶，74岁，是前门地区名人“张麻子”的女儿。当张奶奶1932年在大江胡同出生时，她们祖辈已经有13代人在这里生活，典型的土著老北京。张奶奶一辈子的生活都围绕于前门左右。就算是那年街道上一天给她1块2拆城墙的活儿，她也是在离家较近的东便门地区“工作”。

    张奶奶说，她也不想搬，因为他们13代人都住在皇城圈里，超过二环就不是北京了。再说给那点钱，只能在大兴、昌平买房，“那不行，快到河北了，怎么说，我也是13代北京人啊”！

    杨进，40多岁，北京某机关干部，持反对态度。在他眼里前门曾是一种标志，他还套用了一句老话“东单、西四、鼓楼、前门”，这是老北京曾经最繁华的四个地区。杨说，以前外地的亲戚来京，他们带着亲属首先不是逛王府井，第一站是前门，因为那里曾是最繁华的地区。虽然现在不如以前了，但在他的心目中，前门还是北京商业的图腾。

    吴大姐家住西城区。她觉得北京就应该保持胡同文化的风貌。她说，胡同是北京的特点，走在胡同里心里感觉塌实、暖暖的，不像她每天路过的金融街上的大厦，感觉“有点冷”。

文物是不能挪动的

    王灿识，是北京社会科学院研究员。他说，文物是不应该被挪动的。因为，其价值挪动就消失了。

    这就像19世纪的，巴黎城市改造一样。前门地区拆迁，引起了学者们的争论和呼吁。同当年的梁思成一样，很多人开始为此奔走、呼号。

    今年两会期间，冯骥才、万选蓉等8位全国政协委员，提交了“抢救保护北京前门历史文化街区”的调查性提案。他们说，目前前门地区的拆迁，比当初拆毁城墙还要严重，而且后果不堪设想。

    前门，老北京城的正门。在老北京的概念里，前门地区包括前门东边的打磨厂街、大江胡同、鲜鱼口，西边的西河沿、廊房头条、二条、三条、大栅栏、煤市街和“八大胡同”。这里是北京老字号聚集之地，它们中间有全聚德、月盛斋、谦祥益、瑞蚨祥、爆肚冯等几十个老字号。

    就在冯骥才等8位全国政协委员奔走、呼吁的时候，前门地区的拆迁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此次，前门地区拆迁以前门大街为界，东面归崇文区管理，西面归宣武区管理。崇文区管理的路东拆迁的进度较快，在3月底前已经按规定完成了70%的居民迁出任务。

    崇文区一号工程指挥部一位姓于的负责人接受记者采访时说，一号工程的范围东起新革路、西到前门东侧路、南起两广路、北到前门东大街。他说，这次“解危排险”主要考虑的是保证老百姓的财产和生命安全。目前，崇文区一号工程已经结束。整个计划片区的住户大部分已经搬迁了，并完成了经济补偿。下一步，具体怎样做，还得听上面的指挥。

    记者到负责C块和H块指挥部进行采访，负责宣传的人告诉记者，目前不能接受媒体的采访。在出指挥部大门后，一位知情人告诉记者，该地区搬迁工作确实有难度。因为这里老人多、残疾人多、下岗人多，很多家庭不富裕，很多人对补偿标准不满，不愿意走。根据他了解，到4月20日为止，C块和H块搬走的居民不到10%。但这位知情人说，搬迁是不可避免的。

倒计时

    高慎昌说：“政府考虑到谦祥益是百年老号，通融几天，但在5月8日前也要腾空。现在我们正和政府谈。主要是看搬走补偿标准和将来再搬回来价格方面的问题，很快协议就会签订。”

    他说，他们已经找到了新地点。只要这边和政府签订完协议，那边马上就和新的房东签合同，估计两个月后谦祥益就能重张开业。高认为，虽然经济上受点损失，但还是保住了老号。如果政府将来把这个地区改造好了，并允许他们再搬回来，他们会利用2008年奥运会的契机，大干一把，将中国丝绸文化做大、做强。

    詹姆尔收拾完货物后，说要出去拍一些照片，给老婆和女儿看。因为，他和他老婆都曾多次来前门，他们十分喜欢中国的古文化，为此还特意收养了一位中国孩子。詹姆尔打开钱包给记者看，照片上是一个典型的中国小女孩，笑容灿烂。

    54岁的李国庆是张奶奶的儿子。他现在经常骑着自己的电动小三轮，拉游客在前门地区参观，客串导游。

    对从小就在这里生活的他来说，眼前的一切熟悉又陌生。

    这儿以前是“永安堂”、这是“通三益”、这是“黑猴”、这是“广和楼”戏园子！这是“公兴”、这是“月盛斋”、这过去是“井儿”胡同！这曾是“都一处”，卖烧卖的！这是“大刀王五”以前住的地儿，可现在拆了！这儿是正阳楼中心，现在成停车场了……

    “10年后，前门就成亚运村了，那还是北京吗？”老李突然提高嗓门嚷嚷道。路边的人都望着老李笑，以为老李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