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1:作者和表弟们在院子里。中坐者为作者，后立者是五姑。(六十年代)
图2:作者在西房门槛上，看出去是院子和东房。(五十年代)
图3:作者和宅院中的大丽花。(五十年代)
恰逢一次某高中欣赏课，年轻的教师打开课件，“梦里家园话四合”的课题赫然在目。听课中我逐渐知道这“梦里家园”指的是京城许多四合院由于城市发展的需要已不复存在，只能在记忆中追寻了。我感念这样年轻的教师竟有如此情怀，以引领更加年轻的学子感悟民族传统文化为己任，这是多么难能可贵的事情！那次听课也拨动了我心中深深的四合院情结。
我生于四合院，长于四合院，多少挥不去、抹不掉的往事发生在四合院里，那里的一草一木都历历在目，清晰于心。
我家的四合院非是豪宅，没有几进的庭院、华美的垂花门和精雕细琢的影壁，那只是一处温馨、普通的住所，是爷爷、奶奶带着爸爸、妈妈、几位姑姑、姑夫和我们一大群表姐弟生活的地方。因为没有南屋，确切地说，只能算上个“三合院”罢了。但这是我们的家，维系着浓浓的亲情，是任何豪宅所不能比拟的。家的中心当然是奶奶，奶奶身体孱弱却善于摆弄花草，据说心地善良的人种什么活什么。从大门以里直到后院奶奶都种上了花草树木，这些鲜活的植物给家居生活增添了多少美丽的色彩和愉快的心情。
大门至二门两侧种着蜀葵，细高的花茎上开满了粉色、白色的花朵，迎风摇曳，像在欢迎家人归来。一进二门就会看到南墙根儿一个长方形小花池，周边用瓦片圈起来，里面种的是妈最喜欢的玉簪花，阔大的绿叶衬托着雪白的花棒，幽幽的散发着淡雅宜人的香气。这池玉簪北面是一个圆形小花池，满种着夜来香和指甲草，每到夜晚花香袭人，弥漫在整个院子里。夜来香小小的喇叭状花朵色彩缤纷，底部有一个盛花粉的小球，轻轻一拉，一根细细的花丝会沿花筒滑出，大人们把花夹在我耳朵上，小球就会悠悠地垂在耳下，美美的，像花的耳环。指甲草开着橘红色的花，取些花瓣放在小碗里，用一块明矾慢慢地捣成花泥，敷在指甲上不要动，汁液干后指甲就染成了红色，这是小姑娘最喜欢做的事，跟今天女孩子戴耳环、涂蔻丹没什么两样，不过那时无需花费，一样心里美滋滋的。
进了院子，左右手各有一棵香椿。春天里，枝头长满泛着红色光亮的嫩芽，用长竹竿绑上个铁丝拧的小叉子拧一把下来，奶奶能做出许多可口的吃食，什么香椿鱼儿、香椿鸡蛋、香椿豆的，名目繁多，清香诱人。再往里走，东西房前各有一架葡萄，到了夏天，葡萄叶子交织着，密密匝匝，藤尖上长出细细弯弯的莞儿来，咬到嘴里酸酸的，有股青涩的味道，大人孩子都爱掐来吃。叶子重叠处有一种大青虫，叫“葡萄狗儿”，有大拇指粗，翘着尖尖的小尾巴，整日“窸窸窣窣”地吃葡萄叶。我每每摘了葡萄叶铺在盒子里养它，看它一口一口地吃叶子。据说它也能变成美丽的蝴蝶，不过我可没看见过。炎炎夏日，太阳下山以后，就在葡萄架下支起一张大圆桌，全家人吃晚饭，爸把下班路上捎回的“黑蹦筋儿”西瓜洗干净扔进水缸，“冰”上一阵，晚上消夏纳凉时吃，又凉又甜。葡萄架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雨天睡觉时，听着雨水打在叶面上“沙沙”的声音就会睡得特别香。
除了香椿和葡萄，前院后院还有一些枣树。西房门前是大枣，东房门前是一棵酸枣和一棵黑枣，那酸枣圆圆的，又大又红，爷爷说叫“老虎眼”，咬一口，枣肉淡绿色，甜脆微酸，煞是诱人。这还不算什么，西房的北山墙外，奶奶种了一棵杏树，爷爷说:“桃三、杏四、梨五年。”我和弟弟像盼小朋友长大一样把小杏树盼大，终于结出橘黄色的大杏了！说也奇了，那杏不但个大色鲜、肉厚汁多、香甜味美，且每个杏核砸开都有两个杏仁，雪白的，又甜又脆，我们吃完杏一个核也舍不得扔，留着砸杏仁吃。顺着这棵杏树沿北屋耳房西墙往北走就到了后院。后院是孩子们最喜爱的地方，这里有枣树、桑葚树、香香的把蒿。空地上，爸爸还点上好多玉米，秋天，玉米熟了，掰一个串在筷子上在煤炉上一烤，香喷喷的，互相一看，嘴边都是一圈黑胡子，大家就会笑个不停。现在想起那种儿时的融融亲情，心里仍是一片暖意。六十年代初，国家号召种植油料作物，在“快来种蓖麻，快来种葵花”的歌声中，我们在后院种满了蓖麻和葵花，盼着胖胖的小芽顶着小小的叶子拱出土，小心地用瓦片围好，晚上浇水，白天晒太阳，直到丰收的时候。我和弟弟抬着大大的葵花盘和蓖麻果实送到学校，那种自豪，感觉自己年龄虽小也算是对国家有用的人呢！
院子里花多，种类也多，带给大家的欢乐也多。西番莲，又叫大丽花，艳丽硕大，粉色白色的夹竹桃清瘦淡雅，迎春花在春风里最早摇曳着金黄耀眼的花枝，告知春天的到来，朴素的太平花密密匝匝，悄悄地开了一茬又一茬。二姑种了无花果，结果蜜甜，五姑栽了橡皮树，每到新年就在树上挂满各色各样的玩具和贺卡，带来节日的气氛。盆栽的百合和菊花登堂入室固然尊贵，满院子的草花也是蓬蓬勃勃，就连小小的“死不了”都开得姹紫嫣红，显示出顽强生命的可贵。在我童年的印象里，这些花、果、树木就像家里的亲人，伴我成长，我心里永远珍藏着那一片盎然生机。
冬天，院子里冷清了许多，伸出窗口的烟囱上挂着收烟油的小罐头桶，溢出的烟油结成黄色的冰琉挂在小桶周围，年快要来了。奶奶早就在做新棉衣、新棉鞋了，大瓦盆里发着面，各色馅心盛在小盆里，豆沙、枣泥、核桃芝麻白糖、山楂和肉，腊月二十几，要蒸年饽饽了。一个一个有着精美刻花的饽饽模子都刷洗干净准备好了，用发面擀好皮，包上馅儿，蘸上一点面粉，放在模子里轻轻按压，翻过来在案板上一磕，一个好看的小饽饽就做好了。不同的馅心就用不同纹样的模子来压花，山楂馅儿的用双“喜”字儿的，枣泥馅儿的用“寿”字的，豆沙馅儿的用石榴形状的，而肉丁馒头用的是一个半圆形，从中心往外放射条纹的，都分得很清楚。等馒头蒸上屉，奶奶就用五根圆圆的小竹棍绑在一起，成梅花状，另用小酒盅盛食用红，待等揭锅时，就用小梅花蘸上红色，点在每个小饽饽中央，雪白的饽饽衬得梅花分外鲜红，好看极了！饽饽凉了，都被放进北屋门口的小缸里，过年的日子里，忙的顾不得做饭时，就从缸里取冻饽饽蒸热了吃，接连好多天，这平时吃不上的稀罕物让孩子们饱了口福和眼福。在我们心目中，过年的小饽饽比大菜好吃得多，也有趣得多，至今仍回味无穷。
岁月流逝，人生五味，绝不仅只有甜蜜。然而，每每忆及的却都是那些温馨、美好的往事。今天，家里人无一例外都各自搬进了楼房，有的还去了大洋彼岸。每当年节相聚，大家总爱谈起儿时在一起的趣事，追寻的是真，是善，是美，无人提起不快，更不去碰那些不堪回首的旧事。也许，在人心底都存着对美好事物的深深企盼，更珍惜的是大浪淘沙过后闪现出的细碎珍珠，更多的把目光投向今天、明天新的生活。珍藏往事，面对未来，这是我对自己、也对所有有着四合院情结的朋友献上的肺腑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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