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东城区的那条胡同儿,如今已成了楼房林立的小区,我成长在朝外吉市口五条如今已成了蓝筹铭座南侧一条车水马龙的大马路——朝外大街北辅路。伴随我长大成人的胡同儿先后从地图上消失,但儿时的胡同儿晨曲却永远回响在我的脑际,静寂中,我仿佛又听到当年那清晨第一声鸡鸣…… 儿时的胡同儿清晨是安静的,最早报晨的多半儿是我家大公鸡,它气宇轩昂地登上竹篱引颈长歌:“咯儿咯儿——咯儿——”,它那高亢悠长的啼鸣立刻得到远远近近的伙伴儿们的“热烈响应”,于是迎着晨光,雄鸡们气势不凡的“重唱”此起彼伏奏响了胡同儿晨曲的序曲! 接着主妇们开始在院子里生炉子,引柴发出噼噼的声音,每个院子的上空便飘出袅袅青烟,伴随着鸡鸣,和晨风一起飘向远方。上班的大人已起床洗漱,不一会儿,胡同儿里便响起清脆的自行车铃声“丁零零……”由远而近,又由近而远,那时候自行车是稀罕物儿,车铃声便格外动听,这是晨曲的“第二乐章”。 下一拨儿便是上学的孩子们了,他们背着妈妈用花布做的、有两条大长带儿斜挎在肩上的大书包,跑着、跳着,三五成群的去上学,书包正好盖在对侧的屁股蛋儿上,书包里除了书本,还有个铁铅笔盒儿,人一跑,那铁铅笔盒就啪啪地拍屁股,铁盒里的铅笔、小刀儿,尺子就噼里啪啦乱响,煞是热闹。如果有珠算课、还得背个大算盘,那算盘也系上绳儿,与书包十字交叉挎在另一侧肩膀上,跟士兵的武装带一样,走起路来雄赳赳的。 最有意思的是遇到大字课,人人手里都托个沉重的石砚台,里边要是有墨汁,那就有“好戏”看了!孩子们在路上总爱打打闹闹,哪位不小心墨汁洒了,没准儿就出个小“张飞”、赛“李逵”什么的,引得大伙儿哈哈地乐。就这样,每天清晨,孩子们在上学的路上,都会洒下一串串儿铜铃般的笑声,“第三乐章”是胡同儿晨曲中最快乐的乐章! 我们这些没上学的“小不点儿”,大都不去幼儿园,因为解放前我们的母亲一般不出去工作。清晨,妈妈给我梳洗干净,擦完香香,还在印堂上点个大红点儿,我穿着一身红底儿洒白色小碎花儿的衣裤,摇头晃脑地对着镜子欣赏着妈妈给我梳的两个翘起来的羊角小辫儿,心里那叫一个爽!然后跑到院子里,背对着初升的太阳,望着我那被拉长的身影,指着小手儿喊:“噢!噢!我长大喽!” 每当我正在“孤芳自赏”时,就会从胡同儿东口儿传来一声独具特色、绵长而又洪亮的叫卖声:“仨究儿——麻头儿——”此时,我就像听到命令一样,赶紧拿起我的搪瓷小花碗,跟妈要了钱,颠儿颠儿地跑出去,“夹道欢迎”那个高高瘦瘦卖馒头的山东老爷爷,他卖的馒头和三角儿又白又香又松软,给块奶油蛋糕都不换!我买个大糖三角回来,就坐在小竹椅上美滋滋地享受一番。 我刚吃完糖三角儿,那个卖五香大芸豆的老爷爷又来了,他有些驼背,总是背个椭圆形的大木盒,他的吆喝声干、艮、倔、好像要和芸豆打架似的,老远的就能听他大声喊:“芸豆!芸豆!”如果生人走他旁边儿,能被他抽不冷子一声“芸豆!”吓一哆嗦!别瞧这老头儿倔,他可是我们孩子心中的“大明星”,我绝对是他的“追星族”!因为我最爱吃他的芸豆饼儿了!你给他五分钱,他就用小木碗儿把五香热芸豆盛进一块大白布,再用一只装了细盐的牛角,往芸豆上撒点盐花儿,然后拢起布一揉一攥一按,齐活!一个热腾腾香喷喷的大芸豆饼儿,能让你吃个饱! 跟卖芸豆的老爷爷前后脚儿进胡同儿的还有个卖豌豆黄儿的老人,他个儿不高,精瘦,弓着背、双腿左右分开,推着一辆独轮车,车上横放一块木板,板子上横铺着嵌着小枣儿的豌豆黄儿,上边盖着一块干净的湿白布,那豌豆黄儿又香又甜,真叫地道!看着都让你不由得往下咽口水。别看这老头儿瘦,那嗓音却极豁亮,比如他往胡同儿东口儿一站,来一嗓子:“豌豆黄儿——大 块 儿——来也——”那声音能传到西口儿去,真不愧为胡同儿晨曲中的“男高音”啊! 在这气势恢宏的晨曲中,还有各种“乐器”组成的“民乐”大合奏呢,比如那吹糖人儿的敲一面小糖锣儿,声音清脆而紧凑,预示着好戏就要“开台”是的;那锔锅锔碗儿的响器也是铜锣儿,但不用手敲?而是悬在挑子的一头儿,小铜锣两侧各悬挂一个小铜坠儿,人一走路,铜锣儿铜坠儿自由摆动。 “乐器”也是多种多样的,比如收旧古玩的,左手挚一小鼓儿,直径也就六、七厘米,右手以一细长鼓槌儿,敲得“嘣儿!嘣儿!”响,人称“打鼓儿”的;甩着一大串铁片“哗啦哗啦”响的是磨剪子磨刀的。最特殊的是剃头师傅的“乐器”,样子像个折起的纸扇柄那么大的“铁镊子”,两片尖端微拢,然后用一根细铁棍儿从中间划过去,便发出“呛啷啷……”长长的响声,这玩艺儿叫“唤头”?那时一般老人和孩子都不去理发馆,而是在胡同儿里请走街串巷的理发师傅“解决”了,方便快捷又便宜。 客人坐在小凳上,围上一块白布,伸着脖子好像等着“挨宰”的姿势,师傅便拿起剃刀儿在挂在挑子上的二寸多宽的皮条子上扛刀,很有磨刀霍霍的架势,这就常把剃头的孩子吓得鬼哭狼嚎,他们被妈妈夹在腋下,只露出个小脑瓜儿,等着“挨刀儿”,最大的本事也就剩下哭喊着两腿儿乱蹬的份儿,看着他们“受刑”般的情景。我真为自己的性别而暗自庆幸!在锋利的剃头刀儿下苦苦挣扎,那是什么滋味儿啊? 等到太阳上了三竿,晨曲已近尾声,胡同口又来一位“花腔儿男中音”,他拉着一辆排子车腰间系一块深蓝的褡膊(似腰带的长布),用手虚掩着一只耳朵,放声吆喝:“支炉儿——沙锅——”声音先高后低、抑扬顿挫,余味儿无穷啊。我一听,立马儿来了精神,咦?什么叫支炉儿呀?这玩艺儿好吃吗?我还没吃过呢!于是我扯着妈妈的衣襟、死缠烂磨、非要买个支炉儿尝尝不可。妈说那东西不能吃,我就跺着脚儿又哭又闹,再不给买咱就往地上出溜,这下儿气得妈抓起笤帚疙瘩要揍我屁股,幸亏姐姐跑来救我,后来我问她为什么“见义勇为”?她说,原来她小时候,听胡同儿里有人吆喝荞麦皮,非拉着妈买来给她尝尝不可,为此挨了妈一顿板子!无知者无罪,咱抹抹眼泪接着玩儿去吧,忽然听到“叮口当儿——叮口当儿——”水盏儿响,哎哟喂!卖山楂酪的又来啦,快跟我妈要钱去……咱老北京的胡同儿晨曲就是美妙!不但耳朵“享福”,嘴也跟着忙不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