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安门内,从北线阁路口向北约半里多路,向东有一条小街,街名是核桃园东街。新中国成立之前,这条街名叫皈依寺。它东起善果寺西墙外的王子坟路北口(现名广义街),西至北线阁路,全长200多米。六七米宽的泥土路,坑洼不平。全街13个居民宅院,有11个在路的南侧。道路的北边多是农田,中间是皈依寺6号,院子门前和院子的西侧,有七八亩田地,产主姓李,曾经做过花卉种植的生意,后来改种蔬菜,街坊们都管这儿叫“花场子”。和花场子东邻的是江苏会馆的义地,面积有18亩,由路南皈依寺5号刘姓人家长期租种。路南宅院的南面,也是大片的菜田,由另外两户菜农耕种。解放前这里是一片农村田园景象。 路南侧的11个民居宅院,沿皈依寺街依次排列。在命名归属上,只有4个院落叫皈依寺(加上路北侧的两个共计6个),另外的7个院子都叫核桃园。两个不同街名的院落相互交织在一起,譬如,街西头皈依寺2号和3号之间是核桃园6号,街东部核桃园2号、3号之间又夹着皈依寺5号,这在北京其他街道和胡同的命名中是比较少见的现象。外来人很难弄清它们的真相,其实只要留心观察不难找出规律,原来两个街名的区分在于院子街门的朝向,只有街门朝北开的才叫皈依寺,院子街门朝南开、或朝东、朝西开的均叫核桃园。 皈依寺街是因庙得名,核桃园则是顾名思义,是因为核桃树和树下的菜园子而得名。这儿是笔者童年和少年时期居住和成长的地方,见证了皈依寺庙的遗址和相关的建筑,也见证了它最后消失的经过;目睹了为一方命名的核桃树惨遭两次战祸而消亡的情景。记述半个多世纪前的往事,以寄怀思。 皈依寺 关于皈依寺,上世纪40年代,笔者尚是读小学的儿童,曾经多次听老人们说起,在这条街上,很久以前有过一座叫“皈依”的佛教寺庙,街道也因庙得名。虽然寺庙早已销毁,但是,它的遗址和部分建筑遗存一直保存到1953年才完全消失。 皈依寺庙的遗址就在江苏会馆义地境内。江苏会馆义地东西宽约80多米,南北长近百米,地的四周有一人多高的土墙。整块土地比较平整,在地的西半部,距离南围墙30米处向北有一40米×40米凸起的高台地,高出其他地面80多厘米。高台地的四个周边均呈直线状,清楚地显现出它是由人工堆砌而成的。在距高台地正北方20米处,有一座佛教建筑的砖塔,是外砖内土密檐式的实心宝塔。由于年代久远自然风化,砖塔已严重损坏,估计原高应有八九米高的塔身,只剩了五六米,残砖断瓦散落在四周,形成半米多厚的堆积。在砖塔的正前方,距离高台地六七米处,还有一座3米多高的石塔,石塔的下半部是方形的塔座,用青砖砌成,上面盖有条形石板。塔的上半部是圆形的塔身、塔冠,是用整块的青白色石料雕凿而成。塔身正面刻有铭文,识字的老人介绍说它是明代的石塔。石塔是一座僧人的灵塔。1953年修建北京公共汽车第三保养厂时,两座塔均被拆除,在石塔的基座中拆出瓮棺一合,是用两只口径在60多厘米的棕色陶缸相扣而成,缸口用膏泥密封,瓮棺内是一位身披袈裟,双腿盘坐缸底僧人的遗骨。通过两座佛教建筑的塔,再去审视前方的高台地,我们会明确地看清它是皈依寺庙主体建筑的遗址,是佛殿、经堂和僧房等殿宇的高台基座。从南至北俯瞰全局,依次是:皈依寺街、庙前广场、山门、寺庙主体建筑、塔院等,皈依寺庙的结构布局完全符合佛教寺庙建筑的形制。皈依寺庙占地只有6亩多,它和东面的千年古刹善果寺相比较,占地不足其五分之一,显然它是一座规模较小的佛教寺庙。 寺名皈依,也很耐人寻味,既有宏扬广结善缘、普度众生、教化僧俗大众一心向佛的佛家宗旨,也自我揭示创建该庙的大和尚,原本也是一位“槛内之人”,后来的皈依佛门,并且集资置地建庙,直言“皈依”为寺名,以身说法,是一位聪慧的高僧。寺后的石塔,极有可能就是这位建庙主持圆寂之后,弟子们为他建造的灵塔。 皈依寺建于明代,损毁约在清代康熙至雍正年间,究其原因应该是地震的破坏。康熙十八年(1679年)7月28日,北京发生地震,“顺德、德胜、海淀、彰义(广安门)等城门被震倒,城墙塌毁甚多,宫殿、官廨、民居十倒七八”。雍正八年(1730年)8月29日北京又发生了地震,建筑再次遭到严重破坏。以泥土为主要建筑材料的皈依寺,是很难逃过两次大地震劫难的。由于它是僧人自建的私家庙宇,地震倒塌后,既不会像善果寺那样得到敕封重建(《燕京风土录》:“在清代雍正、乾隆时,曾经重修。”)也不可能得到官府的赞助和支持。当求助无援后,只能是庙毁、僧散、庙产易主,最后归于江苏会馆的名下。 江苏会馆义地的承租者刘九海老人,是笔者的叔祖父,十八岁从老家山东只身徒步来北京谋生,于光绪二十年(1894年)开始租种这块土地,将地辟为菜园子,祖孙三代人精耕细作了近60年。刘家的人清楚地知道这里是皈依寺的遗址,所以一直认真地维持着土地的地形地貌,对两座佛塔也予以了很好的维护。 皈依寺庙虽然早已损毁消失,因庙得名的街道名称,一直延续到解放以后,随着遗址的消失,街名被核桃园的命名所统一替代。 核桃园 关于核桃园,在这条街的最东头路南,有一所独立的老四合院——核桃园1号,在当时已经有100多年历史了。四合院的两侧和正前方有十多亩田地,因为是水浇地,所以长期进行蔬菜种植。农户刘钧,系刘九海老人的女婿,两家共同耕田和生活。其祖上在建四合院的同时,在房前屋后和田地内栽种了很多树木,院子街门前左右各种一棵国槐树,西房后也有两棵槐树,东房后栽种两株枣树,北房后的空地上种有多棵榆树。菜园子东地界外是王子坟旧土路,沿地界栽种了200多棵花椒树,用花椒树编织的篱笆带,既是围墙,又能遮挡风沙,很利于园内蔬菜的成长。最值得提到的是在菜园子地的正中心部位,种植了两棵核桃树,东西两树相距约十五六米,由于水肥充足,两棵树长得极为茂盛,经一百多年的成长,树干直径都有50多厘米。树冠硕大,犹如两把遮阳大伞笼罩在菜地的上空,以致树下的菜苗,往往长得比较瘦弱。但是,满树的果实,又会给主人带来无比的愉悦。 旧时,在北京城里,人们很少栽种核桃树,像这样两棵成长百年以上的大核桃树更是稀罕。由于核桃树和树下的菜园子,人们称这里是核桃园,久之,整个地区也以核桃园来命名,不但临街的七个院落称做核桃园,在路南菜地的南边的四五个院落,也统以核桃园命名。 可惜,两棵已有百年树龄的大核桃树,毁于两次战祸。 1945年初夏,侵占北平的日寇,已经感觉到了末日的来临,仍然企图做垂死的挣扎,谋划在北平城内修建地下军火仓库。日本鬼子看中了皈依寺与核桃园的大片农田,强征土地和民房,并把全街的居民赶出这一地区,又从外地抓来100多个中国劳工,为他们修仓库。很快,在街南、街北的菜地内挖出了几条两三米深、七八米宽的大壕沟。东面那棵核桃树,就是在这一次浩劫中被刨掉了。地下仓库的基础尚未挖完,日本鬼子就无条件地投降了。在举国欢庆抗日战争胜利的时刻,被赶出的街坊们,又陆续地搬了回来。几户菜农花费了3年多的时间,才将多条深沟填平,恢复了种菜生涯。 1948年初冬,解放战争“平津战役”打响,解放军包围了北平。核桃园1号刘家的菜地,又成了国民党部队一零一军炮兵连的炮兵阵地。四门美国造的大炮一字排开,朝着广安门外打炮。西边那棵核桃树遮挡了打炮的线路,国民党的炮兵找来斧锯,不由分说将核桃树的树冠全部砍光。在那严寒的冬天,粗大的树干像一位哀伤的老人,在黎明前的黑夜里默默地逝去。1949年1月北京和平解放,新春伊始,菜园子又是一片苍翠,人们再也见不到了像大伞一样的核桃树。在短短三年多的时间内,由于两次劫难,将两棵一百多年的古树彻底毁灭。 旧街新路 1953年,在路南农田里,修建了三厂的办公区、职工集体宿舍和职工家属院。几户菜农也由政府做了相应的安置和再就业。从此,这条街道步入了城市建设和发展的新历程。 转瞬又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周边地区早已是高楼林立,核桃园这条老街相对变化较小,百年以上的老房子超期服役。3年前,房管单位在保留原来院落格局不变的前提下,将全街的老房子进行了翻建,居民住房条件得到改善,街上也多出了数家饭馆与商店,显得很是繁华。最大的变化是这条街的西口,经北线阁路往西,原来是一条无名的小土路,如今,已经修建成宽敞的大马路,被命名为核桃园西街。 2005年11月,借着暖冬的天气,笔者特意回到核桃园怀旧,正赶上广义街马路拓宽施工,核桃园1号的老四合院已被拆除,宅基地处已成了新马路的中心。令人欣慰的是原来院子大门口左边那棵老槐树和东房后的两棵枣树,因为它们都有着近二百年的树龄,受到了保留和保护。就连上个世纪30年代末,从南面那枣树根上滋生出的一棵小枣树,记得当年只有拇指粗细,如今已长得有碗口粗细了,也一并得到了保护,算起来,小枣树也已是古稀之年了。久久伫立在树下,不禁想起为这一方命名的两棵核桃树,如果不是两场战争灾祸夺去了它们的生命,它们如果能存活到今天,也一定会受到人们的呵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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