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香成：泡在四合院里的生活

    提示：一株石榴树前放着一个石头做的四方鱼缸，几尾金鱼游弋其中，悠然自在。老北京人常夸耀的“天棚鱼缸石榴树”，大抵就是这样的光景

    插语：四合院中的生活让刘香成保持着宁静与悠然自得。他说：“四四方方的四合院隔音效果非常好，把门关上，外面的嘈杂声音就都听不到了。”

    5月初夏的一个午后，刚刚下了一场小雨，雨水打落槐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味。在这样的一个午后，去寻找那座位于城市中轴线旁边的四合院，无疑是一件惬意的事情。

    顺着沙滩北街往南，拐上景山前街，就到了北京城核心的中轴线。故宫静静的伫立在金水河畔，红墙映着绿树蓝天，地上湿漉漉的，晶莹的水珠沿着绿叶滴滴嗒嗒，似乎连厚重的历史也变得轻盈起来。

    或许是刚下过雨，出入神武门的游客并不多。故宫的北面是景山公园，公园内的景山原名万岁山，是用挖掘护城河的泥土堆筑而成。景山并不高，但刚好适宜人们俯视古老的京城。古时候每到重阳，明朝的皇帝都会登临景山，站在这里眺望他的京城与万里江山。

    从景山前街往北，便拐到了景山西街。景山之西，乃是北海公园，一处拥有八百多年历史的皇家园林。顺着景山西街往北走200米左右，可以看见红色的高墙之内有一座紫色屋顶的木塔，名曰大高玄殿，本是皇帝的道观，如今已成了军事禁地。

    木塔旁边有一条名叫大石作的胡同，因替皇帝工作的石雕师傅们曾在此聚集居住而得名。走近胡同口，一座朱漆大门的四合院映入眼帘，青砖红棂，飞檐斗拱，藏于幽静古巷之中。大门两旁是低矮的山墙，山墙腿子磨砖对缝。朱漆的大门之上照例是兽面铜环，门前立着憨憨两个抱鼓石墩。

立在这样的门前，你不由得被一种庄严、高雅的气氛所感染，定一定神，才伸手摁响门铃找主人。

这所房子的主人便是刘香成——1992年普利策新闻奖获得者、现任CAA经纪人公司高级顾问。

重建四合院

    1994年，刘香成离开美联社，从前苏联回到香港。

    他一直很喜欢北京，想购买一所北京的四合院。这个时候，刚好有朋友介绍了大石作胡同的这所房子，原来的主人很早就去了美国，院子一直闲置着。只考虑了30秒，他马上决定买下这个院子。“我1979年来到北京，是美国第一批派驻中国的记者。我喜欢北京，也熟悉这个城市，我知道这个房子的地理位置非常好。”

    拥有了四合院，本想尽力保持原样，考虑再三，刘香成还是决定把以前的老房子推倒，除了院子里的两颗百年石榴，一切重建。“古老的房子已经不能适应现代生活，只能重新来过。”原来，院子里本来有27间房子，“每一间都很小很小”，也没有现代的排水排污管道，水压、电容也不够，无法负荷现代生活里的常用电器。

    如今四合院房屋布局的整体设计与室内陈设，都是刘香成亲自设计的，基本保持了北京四合院的风貌，并且单单是房屋本身的重建工作就花了整整两年。“有人问，为什么会花这么长的时间盖一座400平米的院子？这是不太了解中国古建筑的修建情况。”刘香成解释。

    原来，四合院讲究磨砖对缝。每一块砖都是由工人手工磨制而成，砖与砖之间没有缝隙，不用水泥抹灰就能严丝合缝。可是，这样的砖，一个工人每天手工只可以磨出八块，建房的速度自然也快不起来。同时，四合院没有独立的水表、电表，也没有排水排污管道，修建这些配套措施也花费了很长的时间。

    “一直到两年之前，我才把天然气管道引到家里。过去，我家里做饭、取暖都是用柴油。每十天就要加一次油，运柴油的大车又只有晚上十点以后才能进城，不是很方便。现在用天然气就很方便了。”刘香成介绍。可见，这座令人感觉良好的四合院背后倾注了主人无数的心血。

    刘香成说，所有这些事情做好了以后，他倒是觉得很舒服了。“以前人家说住在这样的房子里能够感受到地气，现在我慢慢也感受到了。到了高楼大厦，我马上会觉得离地很远。地气是一种很玄妙地感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谈起住在这座院子里的感受，他总在惬意的笑。

天棚鱼缸石榴树

    重建后的四合院既保持了从前大致的结构布局，又加进了主人巧妙的心思设计，别具一格。

    迈进朱漆的如意门，迎面是传统的影壁。进入大门后第一道院子，南边有两间朝北的房屋，旧时称倒座，常用作宾客居住或者男仆人居住。如今，刘香成把它改成了锅炉房，整个四合院的热水、暖气都由这里供应。

    自此向前，经过垂花门就进入到正院。垂花门采用的是牌楼做法，起着分隔里外院的作用，尤其是，漆得十分漂亮，蓝色、绿色、红色、金色，简直是五彩缤纷。

    正对着垂花门的是两间正房，坐北朝南，台基比其他房间都要高些，从前是长辈居住的地方。现在，刘香成把它改成了客厅与主人卧室。客厅里挂着巨幅油画，天花板上安着几十个小射灯，身处其中仿佛置身于满天星光之下。最有意思的是客厅一隅的一架鸦片大床，曾是旧时瘾君子吞云吐雾的地方。1982年，刘香成在北京古玩市场淘到了这个宝贝，尤其喜欢躺在上面读书品茶，此后二十多年一直带着它，走遍了世界上很多国家与城市。“很多国家的人都搬过这个床，美国人、俄罗斯人、印度人、中国人……”

    正房两边是东西厢房，与正房相比台基较矮，通常为晚辈居住。经过刘香成的精心设计，西厢房改成了电脑房、门廊和客房，东厢房改成了全木质结构的桑拿浴室、带着透明玻璃顶棚的厨房、餐厅和书房。他还独辟蹊径，在东厢房餐厅底下凿了一个地下室，里面摆着大屏幕的电视机和柔软舒适的沙发，还藏着数瓶上好的红酒。“我喜欢在地下室看电影。”他笑着说。

    四合院中间是庭院。两株石榴树分别立于院子东西两侧，翠绿的枝叶伸向蓝天。一株石榴树前放着一个石头做的四方鱼缸，几尾金鱼游弋其中，悠然自在。老北京人常夸耀的“天棚鱼缸石榴树”，大抵就是这样的光景。

    到了秋天，满树红彤彤的石榴映得整个院子都红了。每逢这个时候，刘香成常常把亲朋好友请到家中，请 朋友们品尝用新鲜石榴汁调制的鸡尾酒。就着美酒，大家在院子里聊天、吃饭、欣赏无边的月色。

怡然自得的“盒子”

    汪曾祺曾把四合院比喻为“一个盒子”。四世同堂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生活在一座天圆地方的四合院里，曾经是旧时北京人对生活的理想。近年来，有些人通过四合院研究中国文化，指出四合院是中国封闭文化在建筑上的表现，反映出中国人自我封闭的心理。

    对此，刘香成觉得在全球化的今天，不必再有如此担心。“建筑虽然是封闭的，思想却是自由的。”他颇为享受在盒子里的生活。

    早晨起床后，在院子里活动下筋骨，吃过早饭，刘香成常常去周围散步。“我很喜欢散步，出门沿着景山西街去故宫，或者往西去北海公园、往东去景山公园，都很方便。”

    散步回来，他进入工作室开始工作，电话、传真、电脑、互联网在这个四方盒子里一应俱全，与外界的联系很畅通。午饭时间到了，帮厨的阿姨会端上可口的午饭。遇上不忙的时候，他也喜欢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我很喜欢做饭，中餐西餐都会做。”至今，刘香成还记得儿时母亲教他做的福州排骨，这道菜也是他的拿手菜之一。将老酒、酱油、姜末按一定比例调成调味料，浇在炸得黄灿灿的小排上面，再撒上葱花。咬一口，滋味好的不得了！

    现在，刘香成是CAA经纪人公司的高级顾问。CAA公司是美国著名的经纪人公司，每年奥斯卡奖45％的获奖者都来自这家公司，旗下有基努•李维斯、妮可•基德曼、李安等众多巨星及大师。与在时代华纳与新闻集团一样，刘香成在CAA依旧负责政府关系的工作。现在，他还在编一本画册，试图以照片来讲述中国从1949年到2008年的社会变迁，图片将从全国所有优秀的摄影师作品中挑选。“我们应该记录下这段历史。”刘香成说。

    放下相机的刘香成依旧用一双眼睛观察着快速变化的世界，而四合院中的生活让他保持着宁静与悠然自得。他说：“四四方方的四合院隔音效果非常好，把门关上，外面的嘈杂声音就都听不到了。”

    在刘香成看来，现在的中国人每个人都很忙，缺乏休闲。“由于历史的原因，与发达国家相比，中国要落后很多，这使得现代中国人的紧迫感特别强，觉得一定要做些事情，否则就是浪费生命。现在我们提建设创新型国家，这是对的。然而，创新是需要氛围的。富裕的国家之所以富裕，不是仅仅表现在GDP数字上，还表现在一些不可形容的消遣上。我经常说到巴黎，在巴黎一个学生如果身上只有5个欧元，他可能也会拿出两三个欧元，坐在路边的咖啡馆里喝杯咖啡，坐上一天同别人聊天、发呆。他不是仅仅在发呆，他也有可能是在想问题。比如，现在日本人能造出很好的汽车，可是最好汽车的设计还是来自意大利，来自欧洲。所以，创新需要有时间去胡思乱想，创新是在生活里泡出来的。”

    而刘香成无疑是懂得休闲的。尽管他也有很多事情要做，但是他有时间与不同的人聊天，有时间去散步，有时间请朋友吃饭，有时间去旅行……他的生活也是真正有品位的，他可以在上海五星级的宾馆里吃一碗阳春面，而不是鲍鱼鱼翅，因为“阳春面在上海才是原汁原味的”。

    “中国人现在这种很急迫的干事情的心情，我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对我来说，我住在四合院里，关上门就是自己的世界，我不想离那些浮躁的东西太近。”

    对刘香成来说，正是泡在四合院的生活，令他在外界与自我之间保持着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