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人有时说:“给他乐得找不着北了。”意思是说高兴得连“方向”都迷失了,不知道哪边儿是“北”。 有时候,人们真的找不着“北”。在大街上漫步,特别是推车溜达时或碰到外地人乃至外国人打听道儿。异地人找“北”,很正常。奇怪的是,一位好友住京多年,经常找不着“北”。爱人来首都十几年了,一去新地方就转向,懵里懵懂跟我走,坦言:“老认不清方向。” 其实,北京的“北”甚为分明。 京城的街道皆东西、南北走向,斜街极少。整座城市像个巨大的棋盘。分区清晰规整,内城的东城、西城,外城的崇文、宣武,都是东西分辖。城外建筑也方向鲜明:日坛在东,月坛居西,天坛厝南,地坛置北。 原先,甚至连什么人住哪儿,也有“北”。京都有句俗谚:“东富西贵,南贱北贫。”是说:东城富商多——江南水运货物存储东城,商人因之云集于此;西城王府多,所以“贵”;南城有许多小手工业者、民间艺人、卖苦力的,旧时代视为“贱”;北城曾聚居破落旗人,故称“贫”。清代八旗军队在内城驻扎,也极有“北”:两蓝旗在南,两黄旗在北,两白旗在东,两红旗在西。我猜想,这或许与天蓝地黄、白日东升、红日西沉有关吧。 人们的日常经济活动,也渗透着“北”。老北京说:“东城布帛菽粟,西城马牛柴炭,南城禽鱼花鸟,中城珠玉锦绣。”这是由于“布帛菽粟”经运河进朝阳门出售,内蒙古来的“马牛”、西山和门头沟的“柴炭”入阜成门交易,天桥有鸟市,前门外有珠宝店和绸布店。 甚至吃的东西也能分出“北”。要吃细嫩绵软的涮羊肉,得上东城“东来顺”;欲尝精美的清真小炒,须去西城“西来顺”。肉饼要吃“京东”香河的,炸糕要吃“京西”大有庄的。 尤令人瞠目者,是“横平竖直”的街区格局和方方面面的“北”,潜移默化地造就了京畿人传统的“找北”意识。 胡同里流传一个笑话:老两口夏夜纳凉,睡在庭院席子上。老头儿不觉被挤兑边儿上,没推搡老伴儿“往里点儿”,而是和和气气拿“北”说事儿:“您往南边挪挪!”真让人忍俊不禁! 北京的文学作品里,也潜隐着“北”的理念。 《红楼梦》中,黛玉入贾府,先看见的是“街北”的石狮子,继而是“东西角门”,最后由“西角门”入府。行走路线因“北”而步步清晰。描写薛蟠随柳湘莲离席出城,对“北”也交待得具体入微:离住所北行,出北门,走二里多…… 老舍的《骆驼祥子》里,祥子被大兵掳去,琢磨周围环境,思谋的只是一件事——“北”:“磨石口是个好地方,往东北可以回西山,往南可以奔长辛店……”写祥子返城,把“北”写得有板有眼,读者完全能按图索骥摸回城中:“从北辛庄,往北,过魏家村,往北,过南河滩;再往北到红山头……” 有段都城人耳熟能详的相声,里头的绕口令,一张嘴便是:“打南边来了个喇嘛,手里拿着……”瞧,头一句就先说“北”…… “北”渗透到北京人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的犄角旮旯儿,可以说,首善之区是最有“北”的城市。 初来京华,要记清“北”,有个简单可靠的法子。若在城里,请记准四个对称的地点:东单、西单,东四、西四。记住这几个路口,就有了坐标,城里的“北”立马明澈如水。这几个地名原先都带“牌楼”二字,早年也确曾矗立着牌楼。“单”即一个牌楼,“四”即四个牌楼。这四个要冲可谓明清以来京师大名鼎鼎的“地标”啊。 到了城边,要多记几个“门”。别人一提“某某门内”、“某某门外”,心里自然豁亮。先记牢长安街上的建国门和复兴门,庞大城池的南北大势便了然于胸;再记住遥相呼应的东直门、西直门,去机场、动物园、颐和园、中关村及许多高校,都不在话下了…… 但须留意,北京有的“门”不止一个名字。例如正阳门又叫“前门”,地安门也称“后门”——皇宫坐北朝南,故而南为“前”、北为“后”。崇文门也叫“哈德门”,因为元代门内有座哈达王府。朝阳门还叫“齐化门”,是元大都时的称呼。电影《城南旧事》中的疯女人念叨去齐化门找孩子,即言去朝阳门一带找孩子……。城门附近的酒店、餐厅等,喜欢用“门”的别名来命名,记住别名,寻找起来,就便捷多了。 若给来京者指“北”,勿太简略。蹦俩字,抬手一指,人家能明白吗?总得说一两句,让人家找准地儿吧。也别净用北京人习惯的“东西南北”来指点,说“左拐右拐”他乡人才易领悟。给外国人指“北”,倘若道两句简单的英语,“老外”一听就懂,心里该多痛快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