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儿乐”就是“不求人”

　　君子之交淡如水，我知道你心里有我，你知道我心里有你，这已足够。

　　“老头儿乐”就是痒痒挠儿，一根小竹竿儿，一头拍扁，做成弯曲的小手状。上了年纪的人，后背痒痒够不着，用它解急。

　　管一件东西叫什么乐，一般会感觉略带嘲讽。比如一种底子七八寸厚的特制鞋，就被戏称为“矮子乐”。但是，实用，且确实能让自己快乐才是真的。我自己也常常用到老头儿乐，挠得舒坦，挠得惬意。就有人嘲讽了，说这是假装北京胡同大爷范儿，我听了只当它是羡慕嫉妒恨。

　　有一则电视广告用到老头儿乐，好像是宣传一种止痒药膏。老头儿乐被处理成一个漫画小人儿，学小铃铛的怪腔怪调说：我是不求人，看你愁眉苦脸的，怎么啦……由此知道，老头儿乐又叫“不求人”。依我看，“不求人”这个名字起得比“老头儿乐”更有内涵，因为有一份倔强和骨气在其中。

　　我就不爱求人。若干年前父母搬家，那时还没有搬家公司，全靠朋友亲戚帮忙。当天来帮忙的，是哥哥的七八个同学。我妈对我感慨：“别看你哥平时独来独往，可真是交了些好朋友。你再看你，天天呼朋唤友耍得昏天黑地，真到关键时刻，一个指望不上。”我当时的回答是：“我多搬几趟就是了，不爱麻烦别人。”

　　在我的日常生活中，很多非常简单的事情，都因为怕求人，给自己添了不少累。比如半夜三点骑车斜穿北京城，跑火车站排好几百米的长队买车票，瞌睡打得直要倒栽葱。可我明明有个作者就在铁路部门工作，我出过他的书，他说过，买火车票尽管吩咐，随时的。再比如曾经顶着一头星星去医院为家人挂号，可是明明楼下邻居就在那家医院工作，而且相处得也不赖。

　　有意思的是，往往越不爱麻烦别人的人，越容易显得人缘儿不好。比如我吧，在出版社工作了十几年，至少帮几百个作者出过书，可我向来不爱和他们联络。赶上碰巧去他们所在的城市，悄悄地进村，打枪的不要，不去惊扰他们。我那些同事们则不同，他们每出一本书，就和作者打得火热，甭管天南海北，得机会必凑一起大酒伺候，借酒掏心窝子，哪怕是早已掏过十几次完全一样的话。十几年下来，人家逢年过节贺卡一大堆，我那里却是门可罗雀，瞧着人缘儿就次。

　　所谓人缘儿就是这么回事，它不是天生的，需要经营，需要维护。像我这样的人到中年者，一般说来，都会有一个复杂的人际脉络网，正如新凤霞在《小二黑结婚》里唱的那样，他帮助我，我帮助他，互惠互利，其乐融融。可是我真的融不进去，还是觉得，君子之交淡如水，我知道你心里有我，你知道我心里有你，这已足够。比起这种心底交流，那种浮面上的帮来帮去是挺热闹，但也挺无聊，因为进一步退一步，等于原地踏步没挪窝，更可怕的是，很多人与人之间的虚伪、嗔怨、贪婪即由此滋生。

　　所以我喜欢老头儿乐，因为它不求人这一点，于我心有戚戚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