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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里人家

2002-12-1 11:00| 发布者: 刘洪章

 





  到今年秋天,离开四合院已整四十年了。四十年的城市打拼,四十年的坎坷经历,让我有了公司、别墅、私家车……然而奇怪的是这些经历在我记忆的长河里,没留下任何闪光的东西,到是童年四合院的生活让我魂牵梦绕——那灰色厚重的院墙、院墙上攀缘的喇叭花、院内各种青菜、坠满玛瑙的牙枣树;翠绿剔透的蝈蝈,油黑闪亮的蛐蛐,都在我心中挥之不去,特别是教我识字的任老师、“鱼鹰子”杨春草、好打抱不平的“尤三爷”……他们总在不断撞击着我记忆的闸门。
  任老师
  任老师本名任志宏,因其念过几年私塾在四合院里小学任教。
  说起任老师自然会说到小学校,说到小学校自然会提到四合院的来历。
  我们所住的这个四合院大,占地约10亩,正房12间,东西厢房各6间,大门两边各6间,共36间,组成一个方方正正的大四合院。从父亲嘴里得知,这座四合院是一个姓冯的有钱人赠与父亲等十八户人家的。
  原四合院的主人叫冯蓝星是山东临沂人,算是文化世家。民国初年间冯蓝星随父亲落脚到北京南郊,盖的这座四合院。
  冯蓝星见周围十里八村的孩子没处读书,就在四合院办了小学校。儿子冯志扬上世纪三十年代初考入黄埔军校,后成了一名副官,将父母接至南昌。临行前,冯蓝星将父亲、任志宏等十八户村里最穷的户主叫到一起说:“这个大院就交给你们十八户人家。十年里我回不来,房你们十八户人家均分,我回来了,有我和家人安身之处就行了。四合院里的学校由任志宏负责。请记住,四合院不能拆。千方百计保住学校!”自此十八户人家,一百零一口人开始了四合院生活。任老师也没辜负冯蓝星的嘱托,和四合院人关系非常好,一切对外的难事,他都参与并出谋划策成了四合院的“军师”,四合院大人们都很敬重他。
  任老师教书很另类。把老师的身份与家长的身份紧密结合起来——作为老师,他苦口婆心地教育我们:好好学习,先成家庭主人,再学做国家主人;作为家长身份,对聪明的又爱犯错误不改的学生,他敢于体罚。
  我的小伙伴杨大成,聪明,小学毕业没有留下一本完整的书,老师教完一页他撕一页,课讲完了书也撕完了,可一考试总是全班前三名。但他有样很难改的毛病:无论谁有新鲜东西,如新书包、铅笔盒、弹弓、玻璃球等,他都想法儿弄到手,任老师说了几次都不见效。终于有一回当大成又一次用武力拿到一女同学的钢笔时,任老师把他狠狠打了一顿,交到其父母面:“大成是块好材料,不狠管,将来危险。喜欢人家东西就起是‘贪’,万恶‘贪’为首。小树不能由着‘疯长’给它浇水施肥给它阳光,还要敢砍树杈,保证它向上长!”
  那次的惩罚让大成一生受益。后来大成比我早几年走出的四合院,当了公安局长,一身正气。大成说:”任老师那顿毒打,把我的‘贪’念彻底打死了,我一生感谢他!”
  “神罐”乔婶
  乔婶用拔罐的方式为乡亲治病是一绝,更可贵的是不蒙骗病人胡收费。
  我记得很清楚,乔婶总是身穿黑白相间的花裤褂,慈眉善目,一笑两酒窝儿。乔婶很少在家,总是身背小木箱,里面装满大大小小的几十个玻璃瓶、瓷罐。多严重的病,只要经她确诊可以拔罐的,多则半小时,少则十分钟立马见效,不吃药。
  十岁那年秋天,爸爸和对门的赵叔晚上护秋,睡在潮湿的窝棚里受寒着凉,腰疼得不能动弹,龇牙咧嘴地趴在地上,从脑门上大把捋汗。乔婶见到后,放下木箱,用一竹板在爸爸腰上的几个重要穴位轻划几下,立刻有小红斑点出现。乔婶断定是风湿引起的腰疼,马上给爸爸腰部拔上四个火罐,不一会儿,只见罐里涨满了皮肉,皮肉上的汗毛眼顶着水珠儿。二十分钟后,爸爸就能翻身,三十分钟能站起来了,活动也越来越灵活,最后乔婶只收了一块钱。事后妈妈对我说:“你爸这点病,遇上别的大夫三十五十元都不止。家属越着急大夫把病说得越严重。胆小的六分病说成十分,胆大的说成十三分,方便他们多收钱。”
  四合院里有了神罐乔婶,病人及家属都踏实了。一来不用出大院就能看病,方便;二来不用花大钱就能接受明医治疗。病人着急时家属都会说:“有乔婶在怕啥?不过是多疼一会,乔婶一到想疼没时间了!”
  “豆腐王”邱二贵
  四合院的邱二贵邱大爷豆腐做得好,人称“豆腐王”。
  邱大爷做豆腐特讲究。为确保大豆质量,每年秋收时到地头收购一级黄豆;加工豆腐的本料主要是水和卤水,水要清澈干净无异味。为解决水质问题,邱大爷请人在院里打了六次井,经试尝最后固定一眼。这眼井深70米,甘甜清澈。
  正是这些严格讲究,邱大爷加工出来的豆腐看上去清白细腻,豆腐含水,水溶豆腐,但不出汤,吃在嘴里又柔又筋道,清纯的豆性味直钻心底。
  邱大爷做豆腐讲质量,卖豆腐讲究“德生”,从不在秤杆上耍“聪明”蒙骗坑害买主。在他豆腐作坊里,总有两三杆秤,放在顾客的面前,忙时他顾不上,叫来人自己称。
  有一年他听说一个外地人从东北、河南两地进了一大批劣质黄豆,在附近村子办起豆腐加工点兜售。邱大爷憋了好几天,终于等着了两个推着独轮车卖豆腐的人,劝他们不要在附近的十里八村卖,他们不服:“你卖你的,我卖我的,井水不犯河水。”
  邱大爷说:“附近这十里八村是我邱家两代人踏出来的地盘,在这个地盘上卖得是真豆腐。劣质豆腐给我们做豆腐生意的人脸上抹了黑,坏了我们的名声还叫井水不犯河水?二位硬卖也行,咱仨人打个赌。咱仨串村卖豆腐,你俩前边走,我在后头跟着,你们尽管吆喝,我不言语,看谁的豆腐卖得多。赢了我,你们就卖,输了自动走人!”
  三人经过两天的比试,两个外地人终于认输。他们喊出来的人全买邱大爷的豆腐,把他们的豆腐贬得一钱不值,那以后再也没见两人的影子,好多年时间没有人敢在这一带卖假豆腐。
  邱大爷生意做“火”的时候,不少人都劝他雇几个人支支嘴就行了,他说:“别人做跟我做决不一样,哪个环节上马虎了,豆腐就变味了。我做永远是这个味!少挣点钱,多受点累大伙能吃到真豆腐是我最高兴的事,换别人行吗?”
  我离开四合院四十年,为寻找邱大爷豆腐的感觉,大小餐厅、酒楼去过不少,再也没尝到那滋味儿。
  尤三爷
  四合院的大人们叫他“尤三儿”。因为他好打抱不平,我和小伙伴很佩服他唤他:“三儿哥”,叫他“尤三爷”的是一帮被他教训过的地痞流氓。
  “三儿哥”尤其喜欢《水浒》中的李逵。他听说谁欺负人恨得牙根儿疼,还暗地里没少在拳脚上下工夫,做梦都想有个机会试试拳脚。
  那年“三儿哥”去镇上给母亲抓药,正遇上三位二流子跟一个外地姑娘动手动脚,百十号人围观没人管,一老者小声说:“谁能惹得了他们?这些人是镇上有名的地痞、流氓、无赖、亡命之徒,什么事都干就是不干人事,什么屎都拉就是不拉人屎。”
  “三儿哥”冲过去三拳两脚,正得意忘形的三个人全部趴在了地上。但三个人仍不甘示弱,连喊带骂爬起来正要往上冲,“尤三儿”大声说:“三位兄弟,刚才我只不过是伸伸拳脚,我尤三不想让更悲惨的事情发生在你们身上,可能你们还有妻儿老小父母姐妹,不想给他们添麻烦。”
  有个戴墨镜的家伙离三哥最近也最嚣张,他喊了一声:“别听他唬人,干他,干掉他们全家!”话音未落,那家伙手上的棍子就落在三哥的后背上。三哥的火一下子蹿起老高,从牙缝挤出一句话:“对不起了哥们儿!”只听咔嚓一声,黑墨镜的腿就折了。那两人见事态严重,慌忙跪倒求饶。
  三哥打架的事四合院人都不知道。直到有一天“黑墨镜”等到四合院打听“尤三爷”,大家才真相大白。那三个人也自此改邪归正,和三哥成了好朋友,“尤三爷”的名字传遍周围十里八村。许多年里四合院正气上升,邪气下降,一派安定祥和。
  “鱼鹰子”
  杨春草是我童年最熟悉的异性伙伴。她做事成熟老练向大人一样,在逮鱼方面尤其有几招鲜亮的,在四合院里有小大人“鱼鹰子”之称。
  杨春草从七岁起就成了我心中的偶像。她圆脸,杏眼,两只颤巍巍的“冲天锥”笑起来如银铃好听得诱人,办起事业非常认真地样子,让人永远产生记忆。
  称她小大人一点不过,那时我和小伙伴大星、二蛋、三球虽说是男性,也只能想到帮助父母干些家务,如搞卫生、洗洗碗、父母就已高兴得见人就夸了。可人家杨春草就知道想办法挣钱缓解家庭经济,她说这叫从根儿上帮父母做事。她充分利用上学前,放学后的一段时间打猪菜,挖药材(蒲公英、芦根、采集知了皮、蛇皮等)卖给收购站,把钱全部交给父母。
  打猪草采草药不算是她的强项,她的绝活儿是逮鱼。每年入秋以后至来年的春节前是逮鱼的最佳季节。
  逮鱼的方法有很多,秋天淘鱼、摸鱼、接鱼、大网撒鱼、抄网抄鱼、粘网粘鱼、扣网扣鱼;冬天破冰用绞网绞鱼,当时还不讲究钓鱼。这些方法杨春草十一二岁时就已玩得倍溜。
  逮鱼最重要的是凭眼力,凭判断,准确找到鱼资源,判断坑里、坝里、河里有多少鱼。这难不住杨春草。她在下手之前,不论是水坑、水坝,还是河沟,芦苇塘或是荷塘她下去蹚一蹚水深浅,扒一扒水里杂草就能报出这个地方有几种鱼,每种鱼多大量,甚至能根据水质水色说出一个地方鱼的颜色。
  杨春草逮鱼用得最多的方法是下“梁子”、“悠桶”、“溪笼”。“梁子”、“悠桶”、“溪笼”即是逮鱼方法,又是逮鱼工具,而这三种工具又都是杨春草的“杰作”
  “梁子”是杨春草亲自发明制作的。将旧竹帘四边钉上木框,框下四条木腿,下在河坝豁口处,让活水由上往下流成瀑布状,水漏鱼留。每两三个小时清理一次,少则四五斤,多则八九斤。用“梁子”接的鱼鲜活乱跳,煞是喜人。
  用“梁子”接鱼时,杨春草还经常派两个小伙伴在河的上游一边摸鱼,一边轰鱼,目的是惊动底层鱼(如鲫鱼、黑鱼等)赶着上层鱼(草鱼、鲢鱼)尽快投入罗网,这样做一天能多收获三四十斤鱼。用“梁子”接鱼的特点是干净鲜活无杂草;在轻松、娱乐中收获。
  “溪笼”是鱼鹰子用柳条编成的。一头大,一头小,中间是大肚。大口如喇叭,是进水进鱼口,小口走水,中间大肚盛鱼。大口还有个特殊功能,鱼只进不能出。
  “溪笼”可两用。可以单独埋在活水处接鱼;也可以和“悠桶”淘鱼时结合使用。水快干,鱼闹得正欢时,将其埋在水沟里,鱼随着水进入“溪笼”。鱼接满,拔掉小头杂草,白花花的鲫鱼、鲢鱼、肉棍一样的黑鱼、小麦穗鱼、还有微青透明的河虾,一股脑的进入大盆,又蹦又跳,每到这时我们心里的喜悦和甜蜜如小河流水“哗哗”奔涌。
  “悠桶”也是鱼鹰子的发明。用一根大拇指粗细的绳子,把铁桶上下两端套牢,俩人的双手各握一根绳子,面对面站着就能淘水。“悠桶”的好处很明显:轻松、高效。“悠桶”很讲究俩人的默契。配合不好,比脸盆淘水累得多。凡遇悠桶的情况,我总是喜欢跟杨春草配合,她很会用巧劲。跟她悠桶不误聊天、玩笑。尤其是她的笑声总能驱赶你浑身的疲惫,使你永远朝气蓬勃。
  如果真的有些累了,她还会用另一种方式调节。放下手里的活儿跑到开满野花的草地里捉蜻蜓、蝴蝶、蚂蚱、油葫芦后再去清水河打打水仗,玩玩小猫捉鱼的游戏……
  杨春草是个非常有爱心,讲情分的人。凡每次收获的鱼不急于处理,先挑上几条最大的鱼分别送给烈属韩爷、五保户秦奶奶、四合院的孕妇作为补养用;见到怀孕的鱼挑出来放生,然后去卖。四合院的人买降价三分之一;把卖回的钱拿出一部分奖给在逮鱼时贡献最大的人,她从没受奖过,这也使得我和我的伙伴都很佩服她,在她身上学到了勤劳、智慧、创新、爱心……
  赶上卖鱼不顺,剩鱼大家均分,各自加工晾晒。大点的鱼去了五脏用盐水煮一下,用铁锅炮至七成干,小鱼小虾用烧开的盐水略煮一下,一起上房晾晒。干了收起来随吃随拿。自打杨春草组织小伙伴逮鱼的那年起,连续七八年每户人家的干鱼虾,能吃到来年的三四月份,接上青菜成熟。四合院人吃鱼虾两种做法:一炸,二侉炖。虾鱼分开炸,香脆可口。侉炖,大鱼去五脏,中间劈开,切成段,放上足够的汤和调料;小鱼小虾直接炖。周围贴上一圈金黄的玉米面饼子。熟了一掀锅的刹那间,鱼和饼子混在一起的香味扑鼻而来,飘出屋外,飘满四合院,这香味能诱人一生。
  每当这时四合院人都会想起杨春草,只可惜这种口福,只能作为今生的记忆去回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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