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造京西秀美山川

 
　栽完最后一棵油松，50岁的赵玉龙忍不住回望山头——

　　十年前，这个被自己亲手炸掉的山包，现在已经按原样补齐，并且绿意葱茏。

　　这片林木绿化率达90％的山场位于丰台区西部大灰厂村，现在是距离京城最近的森林公园——北宫国家森林公园。 
 
 　　可在四年前，这里还是一片寸草不生的乱石岗。作为京城著名的石灰产地，人们曾在这里炸山采石长达六百多年！

　　短短四年，丰台林业人缔造了一个再造秀美山川的传奇。

　　这个传奇是如何实现的？

　　曾经炸山采石六百年

　　这山，还能叫山吗？

　　站在丰台与门头沟交界的太行山余脉脚下，眼前的景象叫人惊骇——

　　200米高的石山，山体只剩下了一半，裸露出6万多平方米的石灰岩断面，颜色惨白，如一个巨型伤疤挂在山间。

　　面积约3平方公里的山场内，前山脸坡面好像被群狗“啃”过一般，凹陷出数十个接连不断的大坑。坑内岩石犬牙交错，有的已被风化成暗红的血色。

　　拇指厚的页岩残片、白花花的灰石块七零八落地堆在山边，几株稀疏的野草从砾石堆中无力地探出脑袋，成为乱石岗上可怜的一抹绿色。

　　大山，何以受到如此重创？

　　“是被我们生生挖残的。”同行的大灰厂村党支部书记杨玉龙语气中透露出羞赧，“没办法，靠山吃山。”

　　大灰厂村位于这片山场的南部，相距不过200米。由于山中盛产灰石，从明代起，就有人在此烧白灰运往京城，大灰厂的村名也由此而来。一直到本世纪初，烧白灰、采石板仍是村民们的主业。

　　“大炮一响，黄金万两。”杨玉龙这样形容大灰厂村往日的“辉煌”。

　　过去的几十年里，村里办起了水泥厂、采石厂和灰石厂三个集体企业。加上1956年落户大灰厂的北京市建材化工厂，还有村民个人承包的小灰窑，鼎盛时期，山场里的采石点多达上百个，全村1000多名劳动力中80％都在山里炸山采石，放炮声终日不绝，竟然把与大灰厂村仅一梁之隔的千年古刹戒台寺里“哼哈二将”的手臂生生震断！

　　“靠挖山，村里人挣下了钱，可也造下了孽。”杨玉龙说，2001年，大灰厂村年集体经济总收入突破九千万元，村民人均收入达到七千多元，成为丰台区永定河以西地区的富裕村。可同时，被挖成乱石岗的山场也成了京西风沙源创口上的又一道伤痕。

　　自2002年起，丰台区逐步关停非煤矿山，大灰厂村采石厂首当其冲。

　　不挖山，怎么办？

　　2002年10月，正当大灰厂人为断了财路发愁时，丰台区林业局找上了门。

　　区林业局提出承包大灰厂村北1500亩山场，按照北京市第二道绿化隔离带政策，每年每亩给予村里500元钱补贴。区林业局则在区委、区政府的支持下，筹资1.4亿元，以1500亩山场为核心，建设一个占地9平方公里的森林公园。

　　协议一签50年。

　　六百年挖残的大山，50年能造出一个森林公园？在不少人看来，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为大山抚平伤痕

　　2003年春天，一支近百人的爆破造林队伍开进了大灰厂村北部山场。自采石厂关闭后一直赋闲在家的大灰厂村民赵玉龙成为其中一员。

　　这山，也能种树？赵玉龙，这个在山场里炸山采石、摸爬滚打25年的汉子心存疑虑——1500亩山场，大部分都是由石灰岩组成的岩石山。长年开采，再加上土地贫瘠、干旱少雨，山上遍地砾石，除了荆条根本没有像样的植物。

　　在乱石岗上造林的日子，赵玉龙毕生难忘。

　　说是爆破造林，但为了保护山体，炸药的使用量微乎其微。满山的树坑都是由绿化队的工人们一钎一钎、一锤一锤地凿出来的。一个深80厘米、直径60厘米的树坑，一个壮劳力一天只能凿两个。而这样的树坑，四年间至少凿了10多万个！

　　山上没有土，土是从2公里外运来的客土。大卡车把土方运到山脚下，工人们用尼龙编织袋背土上山。一袋土重百十斤，从山脚背到海拔300米的坡顶至少需要一个小时。要填满山顶上的一个树坑，至少需要三袋土，来回搬运四个半小时！

　　山上没有路，路是砾石堆里踩出来的羊肠小路，脚下的石头都是活动的，稍不留神就会摔个跟头。对于赵玉龙们来说，身上常年有几块淤青不是什么新鲜事。至于被荆棘拉出十几道血口子，更是常事；甚至还有人从陡坡上滚下来，摔伤了手臂！

　　山上没有水，水是从800米深的地下抽上来的井水。在铺设1万米的管道引水上山之前，加了盖子的塑料桶是惟一的运水工具。工人们扛着三十公斤重的水桶上山，把水一桶一桶倒进树坑里。

　　树苗，都是易成活的大树苗，根部带着掺了生根粉和保水剂的大土坨，沉甸甸的。其中，重达一吨的油松被十几个工人扛着，喊着号子送上了山。两米高、七八十斤重的侧柏树苗则坐上了林业人自创的“缆车”——工人们用柴油机作动力，接上一台减速器套上钢丝缆绳，在山脚下架起了400米长的缆车索道。苗木坐在筐里，十几分钟就上了几百米外的陡峭山梁，然后被卸下，栽到树坑里。

　　季节不等人。在每年的3月底至4月中旬——一年里最宝贵的造林时节——100多名绿化工人加上临时征用的100多位村民，吃住在工地，通宵达旦猛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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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年过去了。15.6万株油松、侧柏、黄杨、元宝枫染绿了2400亩荒山，林木成活率达到93％。大山，在大灰厂人眼里一点一点地活了过来！

　　修复生态，既要有愚公移山的雄心壮志，又要依靠先进的科学技术。

　　由于长期开山采石，有些山包被削成了近90度的峭壁，创口面小则四五百平方米，大则六万平方米，岩石裸露，寸草不生。今年4月，丰台林业人首次试点“挂网喷播”裸露山体植被修复技术，为伤残的山体“美容”。

　　所谓“挂网喷播”，就是先用麻袋装土将峭壁垒出较为平缓的坡度，然后在坡面上覆盖铁丝网，用手指粗的螺纹钢加以固定；再将掺杂了各类草籽的营养基质，用高压喷播机灌注进山体。两三个月之后，山坡上就可以发出嫩芽。

　　目前，这项技术已成功运用在120亩裸露山场的植被恢复上。在通往山场最高峰——狼坡顶的山路两侧，经过修复处理的边坡，已经生出大片毛茸茸的新绿。

　　而在缓坡的生态修复上，则普遍使用了来自马来西亚的“生态垫”。这种用棕榈制成的草垫被木桩固定在山坡上，可以起到较好的保水、保墒效果，当植物长成之后，“生态垫”自然腐烂，化作植物的肥料。

　　通过种种生态修复手段，目前，公园主景区1500亩山场的林木绿化率已经达到90％以上。预计到明年底，景区西部的1000亩山场植被也将基本得到恢复。

　　废墟变身“北国江南”

　　从公园的东南角出发，沿枫林路上山，只见沿途两侧，红、橙、黄、蓝、紫、粉、白，几十种颜色的野花像彩缎一样从山坡上漫下来。

　　“这里头有天人菊、波斯菊、茼蒿、矢车菊，至少四十个花色品种，通过种子混合配方，这些花能从4月份一直开到11月底。”丰台林业局花卉科的马海慧告诉记者，这些草花有个好听的名头，叫作“野花组合”。

　　说是野花，其实并非土生土长，就连土壤都是从山外运来。——原来，这里以前是村民堆放采石下脚料形成的乱石岗，白花花一片，连绵起伏几里路，“不要说长花，连长根草都很困难！”

　　2004年秋天，林业工人推平乱石岗，在上面覆盖50厘米厚的土层，首次试种从美国引进的“野花组合”。经过两年的试种，这种耐贫瘠、抗性强的“野花组合”，已经在公园内发展到200余亩。

　　行至半山腰，到达公园的核心景区“小江南”。3万平方米的水面上，燕子低回，野鸭戏水，亭台楼阁翼然于水上。

　　这片山场历史上是丰台著名的贫水区。水从哪里来？

　　“水从天上来”。丰台区林业局局长张建国告诉我们，为拦截天上雨水，从山顶到山脚，一共修建了大大小小13道拦水坝；山脚下一个原本不大的鱼塘被扩大成3万平方米水面的水库。山上山下，还营造出15000平方米的节水型湿地景观。

　　白墙、灰瓦、马头墙，“小江南”内，一组供游人小憩的茶楼呈现出原汁原味的徽派建筑风格。

　　在紧邻的“芳泽溪”景区内，太湖石、石拱桥、水榭，勾勒出典型的南方园林特色，就连溪畔的绿化树也采用了水杉、金丝柳、马褂木等纯粹的南方树种。

　　攀山而上，老北京风情的四合院、欧式风格的环境监测中心、明清北方建筑风格的北宫山庄……依山而建的各类综合服务设施，风格各有不同。

　　为实现各种风格兼容并蓄的园林布局，在过去的四年里，丰台区领导亲自为景观设计出谋划策；林业局局长张建国则牺牲休息时间，走访了多个著名景点，到处寻觅可资借鉴的建设样本，仅资料照片就照了上万张。

　　截至目前，公园内已建成亭、廊、阁、塔、轩等13处人文景点，1万平方米的综合服务设施。在基本恢复生态植被的山场上，打造出烟霞岭、行龙谷、京西神泉等15处风景区。

　　此外，为强调森林公园的野趣和增强植物的多样性，公园还引入了50多个南北方优质树种，使公园的植物种类由原来的120多种提高到目前的253种。

　　生态环境改善，野生动物逐年增多。山林里出现了灰雁、白鹭、山鸡、兔子、蛇、黄鼬等野生动物的踪迹。

　　弹指四年，换了人间。

　　去年12月，这个被命名为“北宫”的森林公园被批准为国家级森林公园。

　　挖山人变成绿化工

　　倚靠北宫国家森林公园，世代挖山的大灰厂村民如今找到了崭新的职业。

　　清晨7时，赵玉龙和爱人仁秀琴双双到北宫国家森林公园上班。赵玉龙负责绿化，仁秀琴负责保洁，每人每天工资25元。为了干好园艺，去年，赵玉龙还特地参加了区里的专业培训，领取了“中级绿化工”资格证书。

　　像赵玉龙夫妇一样，现在，大灰厂村有200多位村民在公园里干起了绿化、保洁、护林防火的绿色行当，人均月收入七八百元。

　　2002年以来，大灰厂村采石厂、水泥厂、灰石厂陆续关停。

　　现在，大灰厂人认准了北宫国家森林公园这棵梧桐树。

　　除了安排200多位村民在森林公园就业，目前，大灰厂村正借助于建设北宫国家森林公园的机遇，在景区内建设一个小商品、农副产品、旅游用品销售市场；同时，建设十几间体现森林公园特色的山吧，搞农家餐饮，以解决部分村民就业。

　　但这还仅仅是大灰厂村经济结构调整的第一步。

　　按照大灰厂村的新村规划，依托北宫国家森林公园，大灰厂将在村周围建设矿山遗址公园、体育公园和农业观光采摘园，以带动旅游产业发展。其中，总投资1.6亿元的体育公园项目正在筹划中。

　　重生的大山给大灰厂村带来了新的发展机遇！

　　从六百年挖残大山，到四年再造秀美山川，这个传奇折射的人与自然的关系，耐人寻味。无论是破坏，还是再造，皆假于人力。过去漫长六百年里破坏的大山生态，能在短短四年内初步修复，此中所蕴涵的发展观的转变，或许才是最具启示意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