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京剧,有一个家族不能不提起,那就是谭氏家族。“谭门七代”的从艺经历使得谭家家族史几乎就是一部浓缩了的京剧发展史。 从第一代京剧人“谭叫天”谭志道促成早期京剧的衍变与形成,到其子“小叫天”谭鑫培成为京剧的一代宗师,开创谭派艺术的独特风格,拍摄首部京剧电影《定军山》,谭氏家族把自己与京剧无间地结合在了一起;经过第三代京剧经理人谭小培谭五爷的精心打理,谭家到了第四代,属于四大须生之一的谭富英的时代,谭派艺术已经占据了京剧生行的领军地位;之后的谭元寿(第五代),谭孝曾(第六代),以致年轻的谭正岩(第七代),谭派艺术在谭门一代代得以延续……谭家成为了梨园行天然的历史博物馆,成为了京剧艺术薪火相传的象征。 岁月恍逝,弹指一个世纪,今年已是谭富英先生诞辰一百周年。从10月18日开始到10月24日,将有一系列重大的纪念演出和活动,汇聚京剧界人士和京剧爱好者共同追忆这位京剧大师。对谭富英先生的纪念早已不是谭家自己的私事,而成为京剧界乃至华夏文化的一件盛事。既是对一代宗师的缅怀,也是对今日京剧艺术的关注。 在纪念谭富英先生百年诞辰之际,长安大戏院将于10月20日至23日推出一系列久演不衰的谭派名剧。头一场亮相的就是100年前由谭派开山鼻祖谭鑫培拍摄成中国第一部电影的经典杰作,也是谭富英的拿手戏——《定军山》。届时,谭元寿、谭孝曾、谭正岩祖孙三代以及谭门弟子王平、杜镇杰、徐尚宾将联袂出演,曹操的扮演者则是当今架子花脸第一人尚长荣老先生。 在舞台上再现谭派艺术固然是一种纪念,而更深入地探究谭派艺术的精髓所在,并以此作为当代京剧艺术发展的借鉴,同样具有重要意义。当下梨园的源流传承,将从这谭家的脉脉相承中得到怎样的启示? 谭富英,原名豫升,1906年生于北京。被公认为谭派艺术承上启下的中兴之主。1949年与裘盛戎挑班的“戎社”合并,组成“太平剧社”,建国后又与时俱进,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与马连良、张君秋剧团融汇聚合,组建起北京京剧团。 谭富英的拿手剧目很多,以《定军山》、《战太平》、《群英会》、《失空斩》、《将相和》、《乌盆记》、《打棍出箱》等最为经典。在建国后新编演的《赵氏孤儿》、《文天祥》、《官渡之战》等一系列剧目中,谭富英塑造的舞台形象,也是个个鲜明灵动,被后世奉为经典。图为其在《赵氏孤儿》中饰赵盾。J069 本期说客 谭元寿 (京剧表演艺术家,谭富英之子) 刘连群 (中国戏曲表演协会理事、编剧) 和宝堂 (戏曲评论员编著《谭富英影记》) 大师确实是大师 刘连群:在京剧老生名家中,我最早着迷的是谭富英先生,那清脆嘹亮而又韵味醇美的声音,使得听谭先生的唱片、录音,看他的戏,成为我少年时期美好和难忘的记忆。随着年事的增长,后来我接触到许多老生名家的艺术,他们风格不同,各有千秋,我大都能欣然接受和喜欢,但这并未改变我对谭富英先生艺术的珍爱。我才懂得,大师所以是大师,正在于谁也代替不了谁。谭富英先生家学渊源、天资条件得天独厚,我曾听过他1925年灌制的唱片《南阳关》,唱得饱满自如,跌宕有致,而又规范严整,自然流畅。而他当时年仅19岁,不能不令人惊服!至于扮相,早有人评说,传言“谭富英一张票一块二,一出来光瞧扮相就值八角”。 和宝堂:很多人认为,谭富英先生身上带着谭鑫培老先生的遗传基因,经过富连成科班的刻苦训练,出科以后又拜了余叔岩先生为师,得到余派的亲传,准确领悟京剧传统规范底蕴的灵性,更有得天独厚正宗谭派风味的金嗓子,堪称“一嗓定乾坤”。 谭元寿:父亲在继承先祖的风格路数和另辟蹊径之间找到了一条比较好的中和发展的道路。这对于今天我们对京剧艺术的传承和发展应该是有一定启示的。 和宝堂:我们为什么要如此崇敬谭富英先生的表演艺术呢?大家知道,谭余派艺术是京剧宝库中正宗的艺术范本。由余三胜到谭鑫培;由谭鑫培到余叔岩;由余叔岩到谭富英,使谭余派艺术形成了京剧艺术的主流。所以成为主流,不仅由于它的规范、含蓄、中正、和美,更由于它那无穷的可塑性,使它成为各种艺术流派,甚至包括旦角之梅派,武生之杨派,海派之麒麟童的学习楷模。 大师为何是大师? 和宝堂:很多人都讲到过谭先生的艺德和为人。谭先生的学生殷宝忠不止一次的讲起,谭师接受入朝慰问抗美援朝将士的任务,挥泪告别病中的父亲,从此天人永隔;组建北京京剧团后,与马连良共事,为表示尊敬,永远走在马先生身后;为了提高演出质量,主动提出演出一些二路老生的角色,甚至在与中国京剧院合作演出《赤壁之战》的时候,让出自己最拿手的鲁肃一角,而屈居只有几句唱词的刘备一角,一时传为佳话。谭富英先生的弟子马长礼,同时也是马连良先生的干儿子,年轻的时候曾经是一个一文不名的小角色,然而有一年罹患肝炎,贫病交加山穷水尽的时候,谭先生让儿子谭元寿送来40元,当时一个月的工资只有30块钱。在之后马长礼的拜师礼上,谭先生考虑到徒弟的经济状况,不顾规矩自己掏腰包宴请各位艺术家,令马长礼无比感动。 刘连群:谭富英先生在几十年的舞台生涯中,紧步前贤,砥砺攻坚,扬长纵意,“守形移步”,成就斐然。唱腔和表演兼备的戏,谭富英先生同样非常出色,且有自己独特的处理。如《武家坡》、《桑园会》一类带有喜剧色彩的小戏,我对几位名老生进行过比较,从刻画人物和营造情趣上全面衡量,富英先生的明快、率真中透出几分恶作剧似的调皮的人物处理,最为贴切夫妻间的调笑逗趣,很大程度上冲淡和弥补了原剧久别重逢丈夫竟然工于心计无情戏弄妻子的缺陷,容易被当代观众所接受。应该承认,谭富英先生在这一方面确实独具匠心,处理高明。 到底如何纪念大师? 谭元寿:我们纪念前人,不只是图个热闹,欢聚欢聚,就是要总结前人的经验和教训,使我们的京剧有所发展、有所收获、有所前进。大家知道,我的曾祖(谭鑫培)大约演唱过500出戏,而且各个行当的戏都唱,只不过没有贴过片子而已。我的父亲也有300出,那时挑班的老生哪个不会300出呢?可是我今天能够拿出来的也就不过100出了。能说这是进步吗?能够说这是发展吗?所以我总说,纪念先父,纪念前辈,就是要学习他们那种敬业的作风,学习他们的成功经验,像他们那样去奋斗、去精益求精。 和宝堂:谭老师的发言总是那么实在,他能演100出戏都不能挑班,我们的某些青年艺术家们又会几出?怎么挑起京剧的大梁?我们现在都讲究排演新戏,我记得我看到《立言画刊》的一篇旧文说,当时马连良先生以新戏为号召,谭富英先生以老戏为旗帜,在京剧舞台上不分轩轾。现在的新戏没有一出能够达到马连良先生排演新戏的寿命,老戏没有一出能够达到谭富英先生的票房收入,因为什么?让人深省。 刘连群:非要自创一派,才能给予高度的承认,是近年来套用其他领域的要求,片面强调创新而形成的一种偏见。京剧老生行从谭鑫培再到余叔岩,演唱技法已经非常成熟,精致入微,后来另成一家的,大都是因自身条件距离较大而另辟蹊径,发奋攻坚直至自成体系的,从而为丰富老生艺术风格作出了贡献。谭富英先生由于天赋极佳,走的是正面继承的路子,根据自己的条件和理解,在微调中不断觅路攀援,反复锤炼,其艰难并不亚于另立门户。 在纪念谭富英先生百年诞辰之际,如果我们能够把京剧传承问题的讨论再深化一步,不仅有助于作出对谭富英先生恰如其分的历史评价,而且对继承与发展的准确把握也具有积极的意义。 本报记者王润J069 下图:在大观楼拍摄中国第一部电影《定军山》,延伸了谭派的百年声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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