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在词典中的解释是“砖、石或土等筑成的屏障或外围”,简单而明了。墙有根,也有头。墙根扎于土中,无须太多的装饰,而墙头则不同了,人们抬头可见,有着脸面的意思,所以讲究的人家对墙头的装饰都是不敢马虎的,装饰墙头不仅有专门的材料,还有不同的式样。而规制严格的建筑,墙头用材往往与屋瓦等同,既显格调一致,也标志出主人的地位。所以在我儿时的记忆中,老北京都是灰色的主调,只有紫禁城一带才有红黄的色彩。灰色的印象就来自连缀胡同院落的墙,由于各家各户色彩一致,要想识别院落的品第衰荣,除了看门楼就得看墙头了。 年轻时我曾在工厂搞过一段基建,当然,我是做小工的,责任是给大工(瓦匠)供砖供泥。那时对做个瓦匠真是崇拜的不行,趁大工抽烟喝水休息的空当,便借机操起家伙学着师傅比划一把。后来有的师傅看我好学,特意在砌墙时给我留个茬口,并一边教我操作的要领。也就是从那时开始,我知道这砌墙的瓦匠也是分等级的。等级低的只能砌墙的中间一段,几乎就是重复动作,行话叫“跑大墙”。而技术等级高的瓦匠才可以“把墙角”、垒墙垛,并负责识图吊线,因为墙角关乎整个建筑的横平竖直,是个很有技术含量的活计。砌完了大墙,再给墙设计个装饰性的墙头,也是高等级瓦匠才有的权力。 一堵墙从制造到最后的使用都是有规制的,这是我从那时得出的印象,所以以后对墙头也就有了别样的感情。比如皇家院落或王府豪宅,院墙用料都精致的不行,不但磨砖对缝,令人仰止,甚至连墙头的瓦当都可当做艺术品。而从小住在北京的胡同里,注意到其实四合院外所见的“墙”大多是房山墙,真正称得上“墙”的,除了几进院落之间的连接处,那就是院门了。据资料介绍,北京四合院住宅的大门,从建筑形式上可分为两类,一类是由一间或若干间房屋构成的屋宇式大门,另一类是在院墙合龙处建造的墙垣式门。建有屋宇式大门的住宅,一般都是有官阶地位或经济实力的社会中上层阶级;而拥有墙垣式大门的住宅,则多为社会下层普通百姓的居所。百姓人家,本身造房就不容易,好材料哪还舍得用在墙上?所以北京胡同里的平民院落,多是用“核桃砖”垒墙,实际就是碎砖渣土,并有俚语称“烂砖头垒墙墙不倒”。这样的材料不可能再造屋人居之用,只能堆个墙就充院门了。 但垒墙的材料可以凑合,墙头却绝不能马虎,这毕竟也是脸面。所以你看北京四合院的墙头,不管那墙皮里面填充的什么东西,墙头绝对用的都是好料或整料,并想着法垒出各种花色,最不济的也得用灰泥抹出或平或曲的流线。这恐怕也称得上是一种“墙头文化”。 而说到“墙头文化”,有一本老戏叫《墙头记》,改编于蒲松龄的作品。有关墙头的典故还有“红杏出墙”,听起来有点暧昧。“墙头草”是形容人立场不坚定,没有主见。另外还有“骑墙派”,与前者意思差不多,但作为派别,貌似中立,实际还是想望风而动。 在经济领域也有个概念叫“墙头经济”,指的是改革开放后很多单位都大力兴办的“三产”;由于此类经营活动大多是利用原单位的围墙开店搞起的,而且作为原来封闭的国有单位与外界的一种联系,“三产”企业往往都具有两面性与不确定性,所以经济学家将其形象地称之为“墙头经济”。而说到这想起粤菜中有一道名菜,似乎也与“墙头”有关,那就是“佛跳墙”。 中国的庭院园林建筑有“借景”之说。四合院虽然属于封闭式的居所,但居住于此的人常常会用心经营自己的院落,这样有的墙头就在不经意间成了墙外人的风景,并能借此猜度这院里的人情世道。譬如透过墙头看到丹柿玲珑,榴籽吐彩,那一定是个殷实人家;修竹几枝,藤萝垂挂,八成是书香门第;墙头以利物或电网横锁,院落的主人不是官宦也是豪门,其森严孤傲之态恐怕令街坊四邻都得退避三舍;而墙头蓬草萋萋,砖缺瓦残,一定是这户人家正遭受困顿或走向衰落。墙头也是运道的窗口,其实皇宫侯院又能怎样,在那墙头游弋的除了荣华富贵,不也有深宫幽怨?正所谓兴也看墙头,败也看墙头,而一旦好端端的院落只剩下个残垣断壁,那不是人去院空,就是赶上拆迁了。 当然,这年头拆迁是个好事。换了新家,住进新院,也就有了新的院墙与墙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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