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幼小的记忆中,西皇城根南街,是一条行人冷落、车马稀疏的街道。这条街的街西,因礼亲王代善在此居住,王府规模恢弘,曾被称之为王府夹道。代善是努尔哈赤二子,八大铁帽子王之一,12代亲王世袭罔替,与大清朝相始终。 街的东面,是一条残败的墙垣,墙上开着稀稀落落的墙垣式街门,看不到北京胡同里,那种触目皆是的别致的四合院门楼。如果你细心去寻,不难在墙根处发现几块古老的城砖,这里也曾是皇城墙的遗址。顺墙南行,到了灵境胡同,皇城的墙本应继续往南,却在这里拐了弯,直奔西而去,一直伸到中南海的里面,然后再向南折。灵境胡同东口往南,很长一段的皇城墙都隐在中南海围墙的里面。皇城在这里缺失了一角。 ■皇城缺角之谜 皇城缺角的原因,历来就有不同的说法,始终是个未解之谜。 有的说,这是依了《周易》八卦“天塌西北,地陷东南”之理,皇城的西南缺一角方能避邪。我搞不懂《周易》,不敢妄言,我只知道,北京的四合院建筑倒是都要严格遵循八卦之理,门开在什么方位,都是有一定说法,几百年来就这么沿袭,几乎没有特例。建皇城那么大动静,把方士请来占上一卦,再用八卦的理论推断一番,在那个方术盛行的明代,让皇城的西南缺一角,也就没什么新鲜了。 也有的说,明代的皇城是在元代的基础上向南扩建的,元代,西南角有一座大慈恩寺,明代扩建皇城时,就有意将寺院闪了出来,皇城因此在西南缺了一角,看来,此说也有道理。 更有人考证说,元代以前,北京的西南有一条金水河,这条河从西直门,经赵登禹路,到太平桥,辟才胡同后,穿过甘石桥分成两路,一条由东斜街流到西皇城根向北,从平安大街东折流至北海,一条沿灵境胡同向东注入中海,所以,皇城在这里缺了一角。这种说法,给人的印象是河水阻断了明皇城向南扩建,造成了皇城在这里缺角。 对此说,我颇存疑义,缺了一角,就可以解决墙跨河而过的问题吗?我不能进中南海实地考察,不敢说伸入中南海之后的皇城又是如何折而向南的,我想,总不会在这里开一豁口吧? 元代的金水河是一条经过改造的河,流经到皇城脚下,便被分成两股,形成绕经元代皇城西北和西南的护城河。 而明代则不同,我从目前能查到的明朝万历———崇祯年间(1573-1644年)的北京的地图来看,金水河在明朝又被改道,改道为从赵登禹路向南,经太平桥大街再向南,注入宣武门外大街的护城河中,改造的时间很可能是与扩建皇城的时间同步,因为明朝的皇城,护城河已不复存在,金水河流向这里已没意义,而事实,元代的“甘石桥”在明代是叫“干石桥”,金水河在这里早已没水。 皇城缺角的原因就让它是个谜吧!古老的北京正因有无数的待解之谜,方显出历史的厚重与迷人。 ■元代的皇太子宫就在皇城的西南角 七百多年,历史的脚步匆匆从皇城的西南角走过,留下很多模糊的印痕,隆福宫的存在又被毁掉,还有多少鲜为人知? 如果你对《马可·波罗行记》中,汗八里皇太子宫的描述还是一团迷雾,那么,我劝你到皇城的西南角实地看看吧。 西安门大街以南,灵境胡同以北,西皇城根大街以东,府右街以西,这一块地方,除了府右街是一条宽展的马路外,其余的胡同都很杂乱,低矮的民房,狭窄的胡同,你看过之后也许多少有些失落,眼前的一切使你无论如何也联想不起往日的辉煌。惜薪胡同,光明胡同,图样山胡同,东红门胡同,西红门胡同……元代在规划大都时,没有这些胡同,胡同的形成始于清代。元代这里有辉煌壮丽的宫室。《马可·波罗行记》中记道:“大汗为其将承袭帝位之子建一别宫,形式大小完全与皇宫无异。”说的就是这里,兴建于公元1274年的隆福宫———皇太子宫。 元宫的规模和气势是前无古人,甚至是远胜于明清的,这也是和蒙古大汗忽必烈手持纯钢弯刀,跨铁骑,横扫欧亚大陆,征服世界的雄心匹配的。 遗憾的是元代的皇宫在北京已经没有什么遗留。 ■宏大的元朝宫殿被毁,史上却无记载 蒙古族源于朔漠,日逐水草,以穹庐为居。元朝的皇帝保留着草原民族豪迈的气魄,喜欢狂欢聚会的习俗,常常举行数千人参加的宴会,请来蒙古各部落的贵族、亲王、公主、驸马、朝廷百宫,各派宗教人士,在皇宫里饮酒放歌。这样的狂欢宴,还伴有盛大的歌舞场面,元宫的舞蹈美妙绝伦。一个傲视欧亚的帝国,一个蒙古人统治的多民族国家,它的舞步又怎能不踏着蒙古人的自信,旋转着维吾尔人的激情,扭动着波斯人的妩媚呢?挥袖间,它又怎能不留下大汉的轻盈和飘逸呢? 好宏大的元宫,好奢华的歌舞宴。元的灭亡毁在荒于游乐的顺帝。 洪武初年,大将徐达陈兵大都城下,数十万明军在齐化门填壕,登城而入,元顺帝落荒而逃。出于殄灭元朝王气的思想,徐达秉承朱元璋的旨意,悄无声息地干了几件大事,一是,把大都城的居民一个不留地驱赶至河南开封。二是,迅速从全国各地移民来充实北京。三是,彻底地毁掉元宫。大都城这一翻天覆地的变化,史书只是轻轻地带过,对于,元宫的被毁则只字不提,仿佛元宫历史上不曾存在。不同于阿房宫被焚,汴梁城被掠,金中都被烧,正史上都有清楚的记录。一代枭雄的朱元璋,多了个心眼,不想背上这个恶名。 一个叫萧洵的工部官员,特地从南京城赶来,协同徐达参与了毁宫的行动。事后,写了一篇《故宫遗录》。也许那只是萧洵有感而发的一篇随笔,但是出于忌讳对毁宫的行动还是一字不说。文中只是记述了,元宫的布局与建筑,从而,后人才得以有幸窥知元宫的面貌:建于皇城西南角的隆福宫正殿叫光天殿,是一个约有550平方米的七间大殿,正门为光天门,左有崇华门,右有膺福门,正殿后有寝殿,暖殿,再后为隆福宫,光天殿周围有172门房,四隅有角楼,东北角还有三间楠木殿。这组宫殿群,长廊环抱,重栏曲折,规模宏大。宫的西侧有御苑,称西御苑。苑内叠石为山,乔松参立,藤葛蔼蔼。山上建有香殿,鄂尔多荷叶殿,山前有重檐圆殿、歇山殿、棕毛殿、鹿顶殿、水心亭、流杯池,所有建筑全部用曲折的游廊环绕,苑四周围以宫墙,辟有数座红门。 元宫的盛况全部来自这篇《遗录》,其余全是后人的推想,留下种种疑问。 皇城中这处天上人间的仙境为什么不堂堂地写入北京的历史,好让我们今天踏入这拥塞的街巷,不至于还带着几多的疑问,不至于没有一点神往和想像?不要责怪史学家,历史本来也有很多无奈! ■惜薪胡同得名于“惜薪司” 择一个秋雨的日子,我撑一把伞来到这里,从西安门大街路南的一条小巷走了进去,这就是皇城的西南角,这里是惜薪胡同。还能寻到元宫的什么痕迹,是只剩下七百年洗净了铅华的岁月?我怀着几分期望,在曼妙的秋雨中,流连在胡同之中,脑子里想着元、明、清的往事。胡同不算宽,房屋不算规整,青黑色的瓦垄,经雨之后,颜色分外深重。路上的行人稀少了,我的思绪也得以在胡同里任意漂游…… 西薪胡同的西面正在拆迁,双吉胡同,西岔胡同内,很多民房的屋顶已被掀掉,拆除的这一片正是惜薪司衙门的所在,残砖断瓦的院子中,只剩下一棵棵孑然而立的老树,在淅沥的秋雨中,低声述说着那陈年的往事。 ■光明胡同的往昔 光明胡同是和惜薪胡同平行的胡同,北口也在西安门大街。两条胡同的中间,过去有个大光明殿,现在这里是国务院机关事务管理局所在地,规模依然是那么宏大。大光明殿建于明嘉靖年间,是一处道教的活动场所,内奉玉皇大帝。世宗迷于道教,信奉方术,不仅在深宫中设立道场,整日红烛高烧,香烟缭绕。还在这里建了这座大光明殿,与真人陶仲文在此修炼“内丹”,他相信道教宣扬的,人体也是一个“炉灶”通过修炼“精、气、神”可以“成仙”。世宗还把道士邵元节封为礼部尚书,陶仲文封为少保、少傅、少师,可见其对道教的痴迷。 清初,顺治帝在临终前封索尼、苏克萨哈、遏必隆、鳌拜四大臣为顾命大臣共同辅佐年幼的康熙。四大臣大张旗鼓地来到大光明殿,焚香盟誓:“协忠诚,共生死,辅佐朝政”。可是顺治帝万万没想到,随着权力的膨胀,顾命大臣鳌拜结党营私,飞扬跋扈,排斥异己,几乎颠覆了他的大清江山。 乾隆年间,大光明殿重新修缮,并御制光明殿诗:“今日三清境,前朝万寿基……”乾隆帝通晓儒家经典,也谙熟北京的历史地理。他在位六十年,北京的历史性建筑都得到了妥善的修饰、保护。他常常用汉人学者也自愧弗如的漂亮书法,在重修的庙宇楼台前留下自己的墨宝,也留下一段难忘的历史记录。 ■燕王府———西宫,早已灰飞烟灭 大光明殿的东侧是朱棣的潜宫,燕王朱棣在没有夺取皇位之前住在这里,府邸建在隆福宫的东北部,在当初,府中很可能还遗留着一部分隆福宫的建筑,所以燕王府的规模格外宏大,超过了所有的藩王。建文帝曾指责燕王逾制,燕王诡称,那是先帝赐给他的,原来就是元宫的房子,不是他盖的。燕王的话不管真假,但都从一个侧面说明了隆福宫是非常宏大的。 燕王府的遗址,大约在今天光明胡同以东,包括今天府右街的北部和中南海西岸,紫光阁以西一带。燕王就是在这里秘密练兵、操演阵法,最终举起:“清君侧”,“诛奸臣”,“奉天靖难”的造反大旗。明代的藩王,窥视皇权,屡屡造反的不在少数,哪一个都打出一个响亮的借口,而终成大事的只有朱棣,这与朱棣的胆力和谋略过人不无关系。朱棣当了皇帝,迁都北京,燕王府成了潜宫,后被改为西宫,真正在西宫常住的是嘉靖皇帝。 一生昏聩的嘉靖,除了沉迷女色,就是崇拜仙道,他用酷虐宫女的方法炮制长生不老丹药,“外丹”渴求长寿。为炼制“外丹”,嘉靖用摧残宫女身心,甚至残害生命的手段,采取炼丹原料经血。嘉靖的暴虐终于引发宫女的反抗,性格刚烈的宫女杨金英等16人,趁嘉靖帝酣睡之际,企图用白绫勒死嘉靖,可惜没有成功,结果16名宫女全部被杀。“宫女弑帝”事件后,嘉靖帝吓破了胆,搬出了紫禁城,住进了西宫,永寿宫。一住就是几十年,不理朝政。公元1561年元宵节,他与宠爱的尚美人,在永寿宫貂帐中施放焰火,引起大火,永寿宫及宫中所藏珍宝,焚烧一空。至明末清初,这里的宫殿颓坏,殿址湮没,西宫不复存在。 康熙年间,这里建过蚕池口天主堂,1887年(光绪十三年)天主堂迁西什库,此地更名集灵囿,是一处饲养动物的园子。 ■府右街的诞生 宣统元年,溥仪当了皇帝,皇父载沣成了摄政王,后海北岸的醇亲王府又成为了潜龙邸,照例又要腾空。隆裕太后破例恩准载沣在皇城以里,太液池边的集灵囿建造新的摄政王府,王府的规格要高于一般的王府。在国力衰败,民生凋敝的情况下,王府建造得极为豪华。摄政王为了进出方便又拆除了王府右侧的一片民房,开辟了一条新街,与灵境胡同以南,皇城墙旁的灰厂街连在一起。明清时的灰厂街与新辟的这段街合在一起,就是今天全国知名度很高的“府右街”,街虽知名但是它的历史却那么年轻。 王府建好了,大清国亡了,新的王府载沣一天没住上,变成了北洋政府的国务院,后又成为北平市政府所在地。新中国成立后,曾作为国务院会议厅,周总理经常在这里主持召开国务会议。 府右街上,绿阴如盖,中南海外,红墙肃穆。沉默无语的街道上,流过已逝的时光。我对这里的记忆,始于中学时代,那时学校组织我们每一次去天安门游行,去大会堂参加活动,我们都要走过这条幽静而美丽的街,经过这里心中就会荡起一种欢快的激情。 ■图样山与隆福宫的西苑 要想寻元宫在这里还有什么遗留,恐怕要枉费心机了,但是从胡同的名称中,你还是能发现蛛丝马迹。惜薪胡同南头有一条东北、西南走向的小巷,名曰:图样山胡同,名字有些蹊跷,称为“山”,莫非真有山?一眼望去,参差的民房,崎岖而狭窄的胡同,如同迷宫一般。刚一抬脚,就让你感到几分神秘。尽管这里是城市的中心,可是没有点事儿,你还真的很难光顾到皇城的这块犄角旮旯。这里的房屋比不上规规矩矩的四合院,那样的敞亮、豁然,门楼低矮,院墙残破,但是院中往往有高大的古树,华盖般的绿阴,遮满庭院。胡同虽窄,但尚还平坦,没有山,也没有哪怕是起伏的丘陵。探头向院中望去,秋雨中,湿地上洒满了黄绿相间的落叶,斑斑驳驳的…… 查过不少文献和古地图,我对这里略知一二,历史上,这里确实有山。 明清两朝,这里称“兔儿山”。恍然醒悟,原来“图样山”是“兔儿山”的音转。那么山呢? 九九重阳的北京,过去有登高,吃迎霜兔,饮菊花酒的习俗,明时的皇城,百姓不能涉足。重阳节的时候,皇帝或幸北海琼华岛的万岁山,或幸这里的兔儿山。如果皇上开恩,大臣也能随着赐游。赐游之后的大臣回到家中自然是感慨万千,不乏留下对兔儿山描述的笔墨。 隆福宫的西苑就在这里,西苑有山,山上有香殿……元宫被毁,但是山留了下来,假山石是元人由南方运来,每运一石,折粮若干,又呼“折粮石”。 不幸的是,到了晚清在营造三海的过程中,因兔儿山的奇石太美,山上石料皆被移往皇家御苑北海,补造“琼岛春荫”的景观,这处元宫的遗留,就这样销声匿迹了,只留下“图样山”的地名。 ■“朱垣隙地”是元宫 清末的文献上载,光绪年间这一带已是:“朱垣隙地,杂居内府人役,间艺黍稷及堆官柴草”。 那时除去在光明胡同和靠近中海的地方,有几家皇恩浩荡,赐居的官员宅第外。在大光明殿和惜薪胡同的南头,东红门,西红门,南红门一带,则是嘈杂的民房,其间还有一块块的庄稼地。人口的聚集产生了胡同,东红门,西红门,南红门胡同的名称得来绝非空穴来风,向壁之造。细一推想,也是颇有名堂。只有宫墙才会是红门、红墙、上覆琉璃瓦。“朱垣”指的是什么,不是耐人寻味吗?据当地老人说,上个世纪五十年代这里还有残墙断垣。是明西宫的残墙,还是元宫的断垣?我已无从推定,但是翻开元代的地图,这一片地方赫然标着“隆福宫”!秋雨在下,我无虚此行,真的感受到了历史怦然搏动的心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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