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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x6 S0 l) Y! g5 m文化对象首先被市侩贬低为无用之物,直至后来,文化市侩又把它们当作货币来换取更高的社会地位或更高的自我尊严。在来来回回的交换中,它们像旧硬币一样被磨损,丧失了所有文化物原来独有的,吸引我们和感动我们的能力。
9 X! f/ Z. i: w; Q: V ——阿伦特《过去与未来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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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朋友,年轻时吃了不少苦,中年之后有发达迹象,日子滋润起来。 3 [# E4 W: I, o* h
不为衣食苦的朋友,忽然添了点儿小喜好——爱起了书画——但凡是与书画沾边儿,多少都要拜一头子结结善缘。 , i+ w7 ]8 l3 {4 f
也有这么一位书家,年近六十飘荡在京,上身穿一件褪了色的磨损唐装,贴脖子系一条领带,见谁都笑——只要不提书法,永远都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一提书法,严肃起来,好似天生就是为维系书法传承艺术投胎来的。自诩天不开眼,识货的人都死绝了。书法家游离在人群之外,寄食于草莽间。恹恹的眼神最见不得名人,见到了,扒下外衣赶紧凑过去照相,这时才领会到永远不解领带的好处。 ' |; X w+ b5 F- Y8 z( d2 C) Q
书法家最拿手的是一笔龙,秃毛儿如橼大笔在手,哆嗦着写,颇自得。 9 F3 S" ~0 v3 x2 L9 i
也有好心人劝上一劝,老大年岁了,居无定所,无根无基写不出名堂,回家能干点啥干点啥得了。 2 X3 q' `& x) }, p
一笔龙也感慨,感慨劲儿过了一切照旧。
1 L1 @' }/ |0 E5 O; G各个圈子边缘,钻出钻入,多少沾点儿露水。 2 H* x: Y& X7 f, K2 S# K
天津有人邀请一笔龙出台,台费2000。一笔龙乐颠颠儿去了。
' U) O! ]) y8 d) y去之前好心人提醒一笔龙,别当场写,写两张带去,怯不露外。
, A* h7 P; w8 P. L一笔龙不听,以为现场必定全是知音。
0 H9 l ]! J3 g }9 @ z% ?天津回来的一笔龙沉寂了两三天。 ; j! g) S: Q) I! I# I$ M
钱,镚子儿没见,给了个篮球大小的蛋糕打发。一笔龙一边用勺挖着蛋糕往嘴里填一边骂天津人的不守信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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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金姓朋友中年丧妻,守着独子弹,没续弦。 " I9 y7 u9 n n: Z
孩子上学成绩不大好,摇摇晃晃考了个三本都不本的大学。 5 b8 o) ^: K9 {& R1 f; h' {# V$ g
毕业即失业。托人弄戗找了个超市收银的活儿。
1 h1 X6 C% ^: P2 o! m( i! P不爱干,嚷嚷收假 币还得赔。糊弄了些日子,辞工了。
. H! h, K4 p H! \& l2 u3 L又上公交系统混。
$ n9 j7 ^3 r, A1 @ w公交系统倒班儿有时间,没事儿溜达公园,恰逢北京电视台哪个频道采访一吆喝小名人补拍外景,帮人家拽了拽线,受到名人夸奖,一来二去,拜了师傅。 : F0 N" y" D* b
有了师傅的孩子逐渐骨力起来,懒觉也不睡了,该上班上班,该学艺学艺。
9 r4 s* [+ }6 b B工资呢,一分没见往回拿,说是孝敬师傅了。
6 D) d( J7 q$ t+ l; W& Z9 J他爸爸开始也不大反对,工作之余有个东西拴着,且比打游飞强。磁带、光盘不知给买了多少,笑脸不知赔了多少给楼上楼下——深更半夜的,即便关起窗户,总“磨剪子戗菜刀”任谁也受不了。
" b( `. U. C( b/ X, x0 _- Y% }2 F2 J隔一层楼下有个退休老师,高中教得失眠,带了多少年毕业班,大把喝安眠药。用娘家在农村他老伴儿的话说:我们家老高啊,人挺好,睡不着觉爱发火儿,那安眠药吃得,见过喝药死的没有,就差一捏儿。嚷嚷喝号,你关窗户闷被窝儿嚷嚷你的去,好家伙,得了病似的,越夜深您越来劲,这不是神经病是什么?
$ a. c) Q$ z( P+ J9 y知识分子老实,为这事儿楼道里等着小金,说了不下三回。头一回管几天事儿,二一回时候短,三一回干脆翻了白眼儿。
/ L! @& H4 ~" K% m. b+ ?5 K& O老高太太让老高闹腾得烦心,没褶儿的大白脸嘬了腮,俩眼圈黢黑,小手指头发木。 2 c2 R. u5 x% n9 d
楼上楼下住着,谁乐意闹不痛快呢。老金没少给老高太太的片汤话鞠躬。
& H; w: L- z2 H2 K& s. q背地里也说小金。 ( c- i6 U' c' J9 h. _( p$ k! J* q
小金呢,不大言语。不言语是春节之前。
3 f# }& Q2 K+ ?) e9 Z# j1 S春节赶了俩庙会得了几张免费门票和一天五十块劳务费之后,小金跟他爸爸梗梗脖子。 5 e- E p5 J: @0 x4 Y: T7 R/ W
瞪眼等着看北京新闻中小金一晃而过的那张脸之后的老金,再也不便说什么。弘扬老北京文化,还能赚钱,虽不多,但终归瞄到了希望。
: w8 _) s& k3 r& W& }) ^7 C; c一天五十统共四天,小金得了二百块外带着四个盒饭,且盒饭里都有肉丸子。小金觉着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并且,单位的头儿也对自己另眼相看,特别是管人事的大姐,再也不兜屁股要他换那张毕业证的模糊复印件。
: d4 G" [+ ~( x- u9 M& |小金当然也有烦恼。第一烦就是跟自己一个车的那个傻逼杜师傅,好心好意把车里装饰一些老北京照片,哪儿瞧都透着古朴,啥都没说,姓杜那丫挺的上手就给撕了。说啥,说车队有规定挂啥都得队里点头。
+ {+ A2 ]# p5 g6 W; x) W8 t! k我就去你妈的,花里胡哨的广告说贴就贴,厚德创新哪哪儿都是,咋就没见你撕?噢,一提老北京文化就跟刨你们家祖坟踩了你丫尾巴似的。不就怕罚钱嘛,没文化光认钱,没文化真可怕! 7 h. f K! p6 W) \4 t7 T$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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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完一圈儿第二圈刚走两站,师傅给小金来电话了。说是文化报要来采访,特意言明是文化部下面的报纸。让小金抓紧过去。 , Y) b$ d' n: V
屁股上长疖子似的,终于熬到了终点,小金小跑着奔队长的屋请假。队长电脑上地主斗得正酣。俩字拽过来:“不成”——硬邦邦,眼皮没抬。 & H. _% s6 v% P* q& x( |
带着十二万分愤懑的小金熬到了下班点,愤懑换成了愧意,愧意让他买了二斤酱牛肉,小一百块。 " B# i4 Q+ d) |" a6 ~& b) L
师傅还没有从被采访的兴奋中走出来,满面红光如同洗液洗过一样。
' |# c/ Z5 Z1 p# L! d俩人一块用的晚饭,小金掏的。 + x. C# A O' K4 e0 E# V( z
还得多练哪!师傅剔着牙侧身走过一个卖鸡蛋灌饼的摊子,对跟在后头的小金说。
3 M A6 V; w' g3 l& N小菠菜儿,便宜卖~~ |. W7 L6 ^; a4 a
小金站了站脚儿,想听听卖菠菜,顺手捎一捆回家给他爸爸。
- o' M% k- E# h3 Y( A+ W走不走啊,听那怯勺干嘛?那是老北京嘛?师傅剜了他一眼。 , ^6 _7 e/ Z! Z- G5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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菠菜没买成,让小金多少觉着对不住自己的爸爸。 % ]( Q! s \9 o5 i+ X9 V1 n) ~
可师傅给了一个梆子,并且教了卖油的吆喝,这吆喝令小金觉着润贴,对师傅的感激又增了一层油汪汪。
( `5 _/ p, {% N+ \& D+ f后来一次走穴,小金敲着梆子唱了一回,有个老头儿过来拍小金的肩膀,说:小兄弟,您这是打更梆子,卖油的不敲这个。 # s* r" z& @2 G* P$ Z0 Y
小金一脸惶惑。
/ p' P1 M4 E! K5 B$ U# b# Y8 G: V+ U2 E师傅一拽小金,把小金掩在身后:是吗~~?吗字拉得特别长。 " Z/ r, W% @2 o
老头儿摇摇头走了。 8 s# z- Y- p- u8 f- K
老梆子!师傅夺过小金手里的物件敲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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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 J; T1 @8 m寄宿的一笔龙离开北京出走,没回老家,听说去了北海。广西的有钱人最近开始关注书画市场,一张齐白石拍了两百多万。
0 i$ P9 {3 h- c ]9 e1 ?! l& v+ m学吆喝的小金辞了公交开始专门儿研究老北京吆喝,加了响器,整天泡着婚介公司,最大追求就是想整一台纯京味儿的婚庆仪式。虽然自己个儿的媳妇至今还没个影子。媳妇的影子跟银子连着,等出名挣了钱,媳妇是迟早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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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 c/ @) f: x0 X. ?楼下的三姐知道一笔龙,好喝一口儿。 / N/ G# u- y' n
楼下的三姐让小金吵得够呛,碍着老街坊面子,听见老高太太一声不了一声的抱怨,没说什么。
$ G- M% N4 e' P. L5 A3 p# u6 u9 D楼下的三姐喝完酒回家,走过老高太太身边,冒了一句:什么他 妈 的一笔龙啊,就是不踏踏实实挣钱吃饭,讨巧,讨巧找秀气您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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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 @$ x: }: X: V; M3 h可怜,可怜!
% \7 y- w# `* v- l1 e9 w9 s可怜的人们。
. U! Z4 J( h/ H9 V# R, i* z[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12/4/4 17:13:20编辑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