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儿说冷就冷了。来到珠市口大街东北角的集合地点时,大家都悉数到齐了,并且还有sohu论坛的一票朋友,队伍一下子浩浩荡荡起来。 J" ]% B' t4 R- B6 E+ S$ k
兵分两路。一队先奔了冰窖斜街;其他人沿着珠市口东大街一路向东,经过183号老同和堂药铺和薛家湾胡同口,到了期待已久的161号。 $ W9 @5 j9 o; q' \.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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苜蓿就出生在这里。一直到六岁那年,上小学之前,搬到了广渠门的板儿楼里。所以,我的没有家庭作业的童年就是在这个院儿里度过的。 - O, i& h0 b0 M i( k; G+ i4 A
那时候还没有所谓的两广大街,出门儿就是车水马龙、热闹非凡的珠市口东大街。尽管路宽只有十来米,却有着浓浓的生活气息。小时候,每天爸爸或者妈妈从夕照寺幼儿园接我回来,都会把自行车往门前的高台阶上一靠,小小的我就“平步青云”迈进门楼了。 , j* v! `' r4 W' t: |1 V
抬眼看屋顶,脊上的蝎子尾虽然已经有些缺损,但两边的花草盘子还保存得十分完好。飞哥心细,说这种三块一溜儿的花草砖很少见,而且还是需要很高技艺的镂空雕刻。紧接着,穿过第一道似乎不太起眼的随墙小门儿,里头还藏着一道砖雕精美的如意门。至于为什么要用两道门,大家都各有高见。虫子分析说,大概是因为这是临街的宅子,多一道随墙小门儿显得齐整安全一些;我想,这也许还体现了中国人的谦谨和含蓄吧。 5 h: x. y5 g" P' G# o+ 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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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O6 ], |% Q! B1 l2 T* A4 G: V 穿过门道,进入第一进院子,是典型的中式风格。有的雕花木门和老的木窗户都还保存得很好。北京今年的秋天似乎格外的长,院子里的大小植物不少都还显着绿色。北房李爷爷家门前的葡萄架子下,一地金黄的落叶,让人不忍踩上去,生怕惊动了院子里的宁静。那只黑白花的牛奶猫,在门前“对影自怜”,享受着午后两小时的暖阳。大概它也像小时候的我一样,从来都没有想象过有朝一日会离开这里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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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s) q- {; k, q3 ]& p4 i 连接前院和后院的是一条挺窄的过道。小时候最怕的就是穿过这里,总觉得又黑又长走不到头,然而一晃十几年,我已经三步并作两步穿过它,来到了后院。大家不约而同地发出啧啧感叹,连见多识广的张老师也不禁睁大了眼睛连连点头。一股小小的骄傲感在我心里不断上升,尽管这里已经不再是我住的地方了。之所以吃惊,大概就是因为穿过黑漆漆的过道进到后院,一抬头,满眼竟是西洋风格、极尽精美的石柱和雕花,仿弗换了一个天地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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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Z! j% ^2 _7 w3 D- J& h 从西厢房可以看出完整的西洋风格的门窗结构,而东厢房因为前面盖了一个小房儿,所以只露出了王奶奶家朴素大方的窗户,不过窗台上不知名的小植物仍像夏天来时那样鲜灵。 4 ]8 \9 t! b" r% J) V3 L

5 b# Q( g0 g% h' \& I! R( J; t2 m 后院的倒座和正房都有西式的、由罗马式方石柱撑起的廊子,台阶也很特别,下缘凹进,上缘向前突出并磨成圆角,之间还有几道波纹。据来自瑞典的朋友老胡讲,这是典型的罗马教会风格,很多教堂的高台阶也有着相似的形状,在某一个角度的阳光照射下,台阶的阴影会呈现出波浪一般的效果,当信徒们拾级而上时,一种神圣感将由此而生。当然,这种风格演变到一般的民用建筑上,表达的已经更倾向于一种纯粹的美了。 , M' N* x y! \6 T& M- G9 y$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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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h/ z7 y ~5 S( ?' Z: n$ G 这个十米见方的后院,就是封存我最多童年记忆的地方。当时我家就住在后院北房,有别于中式的屋子,正房的屋门开在廊子西头,进去以后正对的是一间厨房,再东边一点是一间类似小过厅的屋子,东北角上是生炉子的地方,而最东头是一间方正宽大的卧室,每天早上一睁眼,首先看到的就是高高的似乎遥不可触的天花板。所有的屋子里都铺着枣红色的木地板,尽管漆皮斑驳,踩上去仍发出充满质感的咚咚声。但是上次来的时候,听那位跟我们换了这套房子的大妈说,那些地板已经糟得不能再用,所以去年全部铲掉了。尽管知道这是早晚的事情,但是心里仍然有一丝失落,毕竟这是承载了我们全家将近十年的地板,而那种咚咚的声音似乎也厚重得可以听到历史。
: V. U/ k& _ X) C, l2 i$ F 我出生前,这座房子里住着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和我两个姑姑。后来他们有的嫁人,有的搬到部队大院儿,只剩我们一家三口。这房子的好,似乎是在很多年后,我已经长大成人才渐渐认识到的。房子的每间屋子都有暖气,后院里还有自己的厕所。所以在我的记忆里,从来都没有大半夜炉子灭了被冻醒,或者大冬天冷得瑟瑟发抖走出院门排队上厕所的“惨痛”经历。而且过厅和卧室的窗子都是那种上下推拉的木框窗,每次说起现在的塑钢门窗,我爸就会提起那几扇窗户,“比现在的窗户不知道好多少倍,窗框两侧都有滑轨、吊绳和铁坠子,轻轻一抬就能借势自个儿滑上去,一点儿不费劲,那像现在的窗户,死沉死沉的”。然而小的时候,我却视这一切幸福为理所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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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西厢房和正房之间还保留着两个门洞一样的结构,尽管光线不好,还是能隐约看到门洞内部顶端的雕花。由此推断,后院应该曾经有过东西两个、类似跨院的小院子吧。不过从我有记忆时,东侧的门洞就一直是被封死的,只有西侧可以通过,但是那里头的房子已经都是后来加盖的了。从街面上看,紧挨着161号东侧还有一个方顶的随墙小门楼,大概从那个被封住的门洞就可以通到它的后院吧。
' w$ Q& A9 E5 H 由此引出了这座院子的历史。 7 q$ V* X* I+ c- J8 B
听我爸说,161号曾经是清末民初一位火柴厂老板的私宅。后来我查了一些资料,这家火柴厂应该就是在历史上很有名的丹凤火柴厂。原厂址位于后池西街,北起鲁班胡同,南至东晓市街。因位于河道南得名。而从地图上可以看出,这街与161号隔珠市口东大街南北相望。据《北京地名典》,此街形成于清末,位于三里河道之南。清光绪三十一年(1905)北京开办第一家火柴厂,名之为“丹凤火柴厂”,即在此街中段。丹凤夹道,亦由此厂得名。后火柴厂迁至永外,现厂址为北京机床附件厂。1965年后池、后池西口、丹凤夹道合并,统称后池西街。在这之前,161号据说是一家外国教会的会产,院子也是由他们仿照圆明园的西洋风格所建,怪不得使用了如此之多的罗马柱和罗马风格的台阶、雕花。听我爸说,在我们搬来以前,院子还曾经做过幼儿园。当年后院当中还有一扇精美的西洋铁艺大门,因为爬上到孩子,所以被拆除了,我也就无缘得见这扇被我爸描绘为“惊人”的大门,只剩下那方小时候不知为何物的铁门基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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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5 e, o* m1 `6 w' L" R3 v% ^5 v 再细想,那紧挨着161的院子,会不会就是火柴厂时期的仓库呢?也许它日得以寻访到火柴厂的老人儿,这个谜底就可以揭开了罢。 ) {- o0 [* Q7 m, g6 z3 ?- D
站在院子当中,小时候的各种回忆一下子涌了上来,梦境一般一闪而过,那么清晰却怎么都抓不住。幸运的是,我爸是摄影发烧友,很多年前就是,于是相册里珍藏了很多发生在这院子里的瞬间。一开始是黑白的,那时候我还没出生,有一张自拍的照片,是我爸和我妈在卧室窗前的合影,没有皱纹,笑得很灿烂;后来有了彩色照片,于是每年都会有一张我举着几根手指头,坐在爸妈给我买的奶油蛋糕前傻笑的照片;还有一张是我一直视为宝贝一样收起来的,当时正是盛夏,我和一院儿的小孩疯跑疯闹了一下午,小脸儿热得通红,再加上本来就胖,所以到现在还经常被家人开玩笑,说脸憋得跟个苹果一样,后来大概是我爸的提议吧,让我和那个跟我最要好的小女孩儿手拉手站在我们家门前的廊子下面,还踩在小板凳儿上,留下了一张我们俩在那六年里唯一的合影。照片上的我腆着个圆滚滚的小肚子,咧着嘴傻笑,而那女孩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笑得很甜。
1 G# T4 i" O. E0 T+ |6 _ M 还有,还有那么多没有留在底片上的回忆。得到第一辆童车,就是两边儿各有一个小轱辘的那种,结果第一次骑就从廊子上滚到了台阶下面,当时倒也胆儿大,摔个鼻青脸肿最后终于学会了,一歪一扭跟在爸妈后边,穿过曲曲弯弯的金鱼池,到天坛公园去;还有那么一阵子,我对和煤球着了迷,每次都弄得满脸满手满身的黑,最后被老爸一脚踹进家门,哭得淅沥哗啦,第二天却痴心不改继续做我的煤饼……
% B" l4 k W2 I3 D 也许现在住在楼里的孩子小小年纪就用上了电脑,打上了魔兽,但他们也许从来就没在天坛里放过风筝;也许他们小小年纪就学上了剑桥英语、奥数奥物,但他们也许从来就没有体验过在大雨过后的砖缝里发现水妞的惊喜;也许他们小小年纪就会用DC、DV了,但他们也许从来都不知道爬树打枣儿是什么滋味……这一切的一切,让我一直很自豪于我有这样一个快乐的童年,一个没有钢筋混凝土的、纯粹的童年。 ; k. r! x# r/ D9 I
走出院门,不远处就是拔地而起的、至今仍空荡荡的大楼,投下重重的黑影。曾经繁华的珠市口东大街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宽阔笔直的两广大街,或称“大都市街”,需要通过几十米长的天桥,到达遥远的对岸。踩在曾经的四合院的地基上,我只想问一句,那些搬到南四环外的小伙伴儿们,你们,都还好吗?% @( \3 d' g" d: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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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 W( e$ J; Z, C 听说不久的将来,161号可能会清空原住户,修缮一新,等待迎接它的新的、富有的主人。无论如何,也许我已经该感恩了,至少比起很多人,我的家还在。而且,我曾经一百遍想过的一个问题——“如果我到现在还一直住在这里,会是怎样呢?”,现在有了越来越明确的答案。我想,恰恰就是因为我离开了,所以我才会有回来的一天,才会发现它的诸多的小美好,才会由此对整个胡同四合院产生浓厚的兴趣,才会有幸遇到老北京网的各位,而由此去发掘、去保护整个北京城的大美。 / v" B/ i$ v& j9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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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经过西八角和仅剩西侧一排房子的东八角胡同,并且在一位热心大妈的带领下,我们一行人来到了东茶食胡同。153号门楼的美,可以用震撼二字来形容。 % y6 f" t3 O! ]# u/ T# D4 A2 b! I+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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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再往东看,已经是崭新崭新的祈年大街了。一座座门楼勾勒出的优美的天际线嘎然而止。从此处——仅剩半截的东茶食胡同,一直到崇文门外大街,北起珠市口东大街,南至已经无存的东兴隆街,这一近似方块儿的地区已经从北京的版图上消失。其中包括河泊厂东西巷、南北五老胡同和南北武胜巷的大部分在内的十余条胡同(已经在地图上用紫色半透明区域标出)。 8 Q* G% z7 ]; B" E, q0 K
继续前行,经过了只剩西边小半截的南武胜巷,向西来到了奋章胡同,即曾经的粪场大院。上世纪三十年代,京剧表演艺术家萧长华在北京南城购置了一处房产。萧先生对房子十分满意,对所在胡同却感到不快,原因是这个胡同名为“粪场胡同”。后经向当时的市政当局申请,被批准改名,这就是使用至今的“奋章胡同”之名的由来。胡同把口一个门牌号不祥的小门楼却修得有板有眼,而旁边窗户上挂着的几块正在风干的肉,更是已经很难得见的景象。 N1 n$ \% d(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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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 _9 G* L8 ~9 W/ N 再向西,进入草场一带,由东向西排列的十条南北向的胡同,分别是草厂十条至头条。以前曾经骑自行车路过这一带,印象深刻。因为胡同两侧的门楼各具特色,让人不忍错过其中任何一个,于是脑袋像拨浪鼓一般左顾右盼。这一次,因为天光将尽,也只是走了草厂十条的一部分,然后穿过九条进入了西兴隆街。然而就是这匆匆的一瞥,仍旧有不少发现。印象最深刻的大概就是草场九条19号了。一个平顶的随墙小门,能修出这等“气派”可以说真是不简单。而旁边17号的几个小物件也颇具特色,另类的“博风”和双鱼图案的小门墩还都是我头一次见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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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大家都有一个共同的感觉,珠市口地区的四合院,尽管鲜有东富西贵的深宅大院,高耸的门楼和精美繁复的垂花,却也是小家碧玉一般自成一格,越看越有味儿。这大概和这一地区的历史有关吧。这里地属南城,自然也就没有什么王府、花园,但是文人墨客商贾艺人聚集,又有不少全国各地的会馆,因此建筑形式上不会受到太多严格的封建级别限制,反而呈现出一种多样性。
+ @! n0 C0 Z" o; U7 Q& o+ \2 d 拐入西兴隆街,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走到这里,但这一次因为已经有了明确的要拆迁的消息,心情的不同让眼前的景象平添一份历史的沧桑感。86号的串儿红依旧,修钢种锅换壶底的老人也没有停下他手中的敲敲打打,然而,街角并不起眼的一小堆废墟似乎预示着即将到来的一切。你可以清楚地看到,在那些世代居于此地的居民眼中,流露出的是多么复杂的神情。那其中,有对未来可能住上的大高楼的憧憬,有对眼前这一切的丝丝缕缕的留恋,有对即将到来的诸多手续的未知的惶恐……在和居民的交流中得知,西兴隆街北侧将全部拆除,而南侧将部分拆除。而我,不知道这一次会不会是和它的永诀,于是格外留心街北侧的建筑,拍下了153号老德益成文具店和163号据Fengken老师说是救世军修道院旧址的两栋风格各异的楼。还有一栋位于西兴隆街尽头、门牌号不祥的楼,上面模糊的字迹经附近的居民帮助,原来是“北平新中车行”,据说曾经是卖老式汽车的地方,而今一楼被辟为了卖菜的小摊子,二楼不知今为何用,但透过窗户可以看到老式的风扇仍旧挂在天花板上。 5 z4 i" e7 z9 A% O* Z) ]: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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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 M: {3 G% @% ]- }$ p$ K 这时候,我们已经不知不觉从西兴隆街走到了曾经走过无数次的鲜鱼口街,尽管又有一些建筑永远的消失了,然而卖肉卖菜卖水果的小贩,下班后忙着采购的居民,还有那些悠闲地提着鸟笼子走在回家路上的老人,仍然准时地出现在了这条洒满日落余晖的老街上。在正方形的提醒下,我按下快门,留住了最后的一缕天光。(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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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D5 e- r9 J4 m5 x! p$ ~/ c5 q附:本次活动部分路线图(不太清楚,有的标示也不甚准确,仅供大家参考。感谢飞哥的地图) & _# `- a$ `- p, l
地图说明:放到原大以后看还是比较清楚的(大概800*300)。 ! [9 h4 K% S/ ~$ Y7 h+ L6 r0 w: _4 B
图中紫色区域是文中提到的已经消失的地区;蓝色曲线为当天一部分人的拍记路线(油油、胡胡、Fengken老师、飞哥、三爷、正方形、鲨鱼、虫子等);放大以后可以看清,图中粉色标记的六个地点,按时间先后顺序分别是——珠市口东大街183号同和堂药铺旧址、161号、东茶食胡同153号、西兴隆街153号德益成文具店旧址、163号救世军修道院、201号东侧北平新中车行) & k3 L- e: U: d

! V3 U- o: [2 [& ^( t[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5-11-9 14:59:52编辑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