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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比是我养的小狗当中长得最丑的一只。
- G/ W/ W3 l) [7 [1 H" c8 B6 ` 老房子没拆时候住一楼,跟我父母在一起。家里人谁回去晚了敲一楼的门,安比总是不停地叫,提醒我父母出来开门。我家的老宅进深深,非如此,外人就是把门砸了,我父母也不会听见。
/ z" p1 k+ P- S* w 安比到我家来的原因也蹊跷。我小侄女那时还小,喜欢小动物,去朋友家串门,人家给了一只腊肠儿抱回来养,长大点儿,拴在门口树上晒太阳,被人偷了去,绳子齐头割断。我小侄女习惯了小狗做伴的日子,忽然没了,哭得嗓子都哑了。恰好一个朋友找我有事儿,碰上了,招呼没打全,开车回了他离香山不远的家,给我们抱回了安比。
( S7 c7 E' [/ x( | 安比刚来的时候差两天满月,放在一个鞋盒子里,我老婆用大号针管儿吸了牛奶喂他。
1 o v' s0 ^. l" T p" Z 他的名字是我大儿子取的,那时候电视里老播安比家具的广告,被记住并用于实践。
: O# w3 v1 l( W: n3 X8 ] 以前的我心浮气躁,养小动物不如现在上心。跟狗没形成一个完整交流的时候,很难懂得狗的心思。长大了的安比个子不大,大开本杂志长短,身量比大号电熨斗高不了多少,黑白相间,团身卧着脑袋扎在身子下面,不知道的人总以为是一只猫。
2 V. T1 J' a( ^1 a3 H$ Q" p+ E 安比就那样跟我们生活在一起,平时并没有给他多特殊的照顾。至于吃食,掰块儿馒头,菜汤拌点米饭,鸡鸭骨头、散碎肉屑,给他什么他吃什么。
2 [1 t1 Z) O$ s4 F$ {+ x 我的印象里安比没有童年,好像他从一出生就已经长大了。理论上说狗的生长期不算长,只有七八个月,可等我感觉安比存在的时候,他已经被一根细绳儿锁住,整天在我父母住房间的门把手上拴着。每日差不多的时候,被牵出门换成拴在门口的电线杆上,目的是为了让他方便一下。 P# V2 a# C; \
安比就这样过着日子,现在想起来颇有点儿像囚徒。一过就是四年。四年当中,没有人抱过他,人类对他的最高奖赏就是两根火腿肠。安比很灵,自己能剥开火腿肠吃干净里边的肉而让火腿肠的皮子还保持某种完整,不像别的狗咬得零七八碎不得要领。 ) h& d! w. r" k' m# J
搬家之前的忙乱中没人再有闲心理会安比,想起来扔两根火腿肠给他,想不起来他就饿着。由于长时间吃得很咸又没太阳晒,安比的后背生了癣,尾巴根儿处的毛几乎脱光,露着鲜红的嫩肉。 ! Q& \% w# [ Q4 y" p7 Z h
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完,盯着我妈哭哭啼啼的上了哥们的车,我找了一件旧衣服包裹安比,想带他去宠物医院洗澡并治他那一身癣。
, V3 S; D9 `4 {/ b F2 i0 a( V 他很不合作,三番五次跑开,呲牙表示他的恐惧。找了一个纸盒子,我把安比放进我的车里,往出抱的时候,帮我搬家忙活多日的一个朋友说:放了算了,癞不唧唧还要他干嘛!我说,别介呀,破锅破铲都带走了,落下个活物不应该呀!
0 g. a* t" V; O- t 实际上我更想说老赵家门里头干不出来用完和尚就拆庙的事儿。
3 ~1 y/ a5 y7 E) E( j- N 拆迁区里,我搬的算晚的,早起遛我另一只狗的时候,能看到七八只被遗弃的狗耸着鼻子在已被夷平的废墟之上搜寻食物,胆子大点儿的追逐行人和汽车,祈望找点儿啥,没拆的早点铺门口也稯着几只。 # f! @) l% P y
开车往宠物医院走的路上,安比很不安生。他第一次坐我的车,陌生的环境里不停地叫,浑身哆嗦。 + K' E- r, Q S2 Z" E0 {$ y
到地儿,我把安比抱下车,他还是叫,哆嗦得更厉害。安比极不情愿被我连拉带拽的弄进医院。
# Z1 B7 K$ a: o( ]: Q 宠物医院的人阅狗无数,看到安比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不把他们的厌恶流露出来。
+ V/ S% ~) L3 H# Q- L% s6 e5 a" j' V 我说我想给狗洗澡,好几个小姑娘往后褪,没人愿意上前。收费的说,这种狗还洗呀,我没言语。 ' |% S, Q3 q# ?1 i; C5 p- G- B+ Q
平常他们洗一只小狗的费用是二十块钱,这回跟我要三十。等着洗澡的间歇,我跟里面的医生聊天,询问安比的品种,一个说是日本狗与京巴的串儿,另一个翻了图谱,很肯定的说是德国的某一个很难记住品系的名字。
' K3 T8 I+ R+ E. G" |! b 洗完澡的安比被牵出来,哆嗦成一团。医生说要刮一点他身上癣的碎屑化验才能确定治疗方案,我说别折腾他了,你给我开点儿广谱药我先试试,不成我再来。
! V+ ?2 o9 I" A9 ] 大夫给我开了两盒药,加上洗澡一共一百七十元,扔下两百我走人,收费的小姑娘找我钱,我说:不要了,留给洗澡的小姑娘买包瓜子吃吧。
* N5 m. ~" s7 H6 l( S/ i 三十块钱买不来安比的尊严,多少能填补一下以前我对他照顾不周的愧疚。 , E1 j: v3 q* v; A& J! Y! ~$ y& z" ]
上了楼的安比不再被拴着,只有出去遛他才拴链子。可他并不十分习惯,闲暇时,总是在同一块儿坐垫儿上卧着,时而抬头望着天花板出神,一副落寞的样子。听见门外头邻居开门,他还是本能吠吠地叫。
0 c( E7 u, S8 M( S) g9 G 我老婆每天戴着橡胶手套给安比抹药,两瓶药快用完的时候,安比好了,新毛长了出来。
W' o( ~% ~) q5 n 安比平时也跟我的另一只狗金妮一起玩耍,跳起来咬金妮的大耳朵,够不着,偶尔叫几声——那种很放松的声音,但大多时候看起来还很抑郁。 . |0 ]" U. _9 }7 U2 P' _
我一个人遛不了两条狗,我老婆在家或者是赶上礼拜六日才能牵安比出来遛。 ~! R$ N& s7 t8 R4 s. \
安比很懂事,上楼不到一个星期,已经知道要去卫生间大小便。
2 j9 e- o0 l# I1 M h- Z" p/ ?. U 安比怕雨,前几日下雨我与我老婆牵他下楼,刚到楼口,安比狂叫,那种声嘶力竭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
7 }2 P! a7 }4 z$ M, z$ b, M5 `" r$ T 北京已经连续下了几场雪,今早又开始飘霰。为父母的事儿忙乎了两天,这两日几乎没睡过整宿觉的我忽然起了念头,想尝试一个人把金妮和安比一起遛遛。 + V+ B/ j. u* z3 |) o
于是拴了金妮的脖链,抱着安比坐电梯下了楼。
( ]7 k# ?; ]8 P. Z1 C 我所租住的小区挨着中国戏曲学校,隔一条马路是一片拆迁完毕还没有施工的辽阔区域。每次遛狗,过了马路,我总习惯放开他们让他们自由跑跑。 / n5 }' F7 ?1 I4 @/ y
安比被我放到地上。解开金妮,我能感觉到安比的张皇,贴着我的腿紧跟在我后边,没有了往日恣意蹿跳的兴奋。
" q. M. X1 D: x- m- v0 [3 R 雪很大,有一砖多厚。
9 I7 C# q) A- |# I3 Y' `0 j$ _1 N) O 安比恓惶,一副没着落的样子。霰粒落在耳尖儿、身上,他时不时抖动全身。
, d. _# r8 g5 o/ A# z/ [ 也和金妮疯跑了一会儿,然后他就站住不动,抬头看灰沉苍茫的天,眼神很散。 : Y: Y7 x }; E4 Y) X
拴上金妮的链子,准备回家。侧身抱安比的时候,他可能误会了我的意思,两三次都转身逃开,雪下得紧,我有点儿起急,叫着他的名字数落他。
1 t* K/ I, W0 v! j 越叫,他越跑,拽着金妮我往相反方向走,想逗引他回来逮住。
$ v$ E1 k4 P; C( n2 [# ?1 s9 n 他根本不理,走了好远,回头看看我们,继续走。 2 \$ x( y, f4 E# o
霰幕,一条倔强的小黑狗头也不回地走,越走身影越模糊。穿过一片被雪覆盖的废墟,逾过一条车来人往雪泥乱翻的马路,安比走的毅然决然。 ; i* h/ X, L& k, I2 r
进了小区门口我才追上他,再也不敢哈腰去抱,跟着,直到电梯跟前。我再次试图抱他,他一溜,往另一侧门跑去,这是个高层塔楼,从上到下楼门规格都一样,安比把另一侧当成了家,他还没有楼层的概念。
0 \, W, Y5 e; Z' x 回来给两只狗分别洗了澡,折腾了大约两个小时。不知怎的,安比穿风雪跑离我的样子一直挥之不去。 . H8 p6 N% R8 I8 S$ \! x8 A, \) {
丑小鸭变天鹅的故事我们从小就听,变了天鹅当然是好事儿,变不了天鹅的丑小鸭呢? * y8 `4 E; X+ k
让一颗心变凉变硬不是我们愿意的,可平时不经意冷漠的堆积同样会造成某种暗伤。想把她暖过来,是很难的一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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