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2年夏、小学毕业前我发高烧,毕业考没能参加,痊愈后只能参加补考,勉强毕业。紧接着小升初考试,那时没统考,我先考大同中学(后改名二十四中)两天、再战育英中学(后改名为二十五中)两天,最后两天到汇文中学考场时,我已精疲力竭。整整考了一周,比高考还累人。一考完了,先想的就是和小伙伴们疯玩一下。 那时我家住在东单苏州胡同东口的罐儿胡同六号,以前全胡同孩子我弹玻璃球技术最差,所以都愿意跟我玩弹球,他们准能赢。假期里我暗中苦练,进步奇快,很快弹球水平无论“平射”、“高炮”,样样行,成了两米以内十拿九稳、一米之内百发百中的“神射手”。从此胡同里很少有孩子敢跟我单玩,即便是几个人一起上阵合伙对付我,我也不怵。我还常常到其他胡同去赢球,一年我收集了几百个球,而且多是我用赢来的普通球,再以几个、甚至几十个交换一个、换来的各式各样的漂亮新球。因为我有把握再把那些换出去的球重新赢回来。 开学前收到大同中学、育英中学寄来的《正取通知书》,要求三天内报到、交定金后才有效,否则以自动放弃论,由学校从“备取生”里按名次排序录取。又等了两天汇文通知还没到,我紧张了!只好到育英报到,奶奶为我交了一半儿定金。又过两天、汇文中学《正取通知书》到了,我终于考进了心中梦寐以求的中学。 由于假期里我玩疯了,开学后一直收不回心。我就来个“顺坡下驴”,给自己定了个“初一玩、初二念、初三拼命干”的“先甜后苦”计划,我自认为,这样既可以玩得开心、又能保证上高中时再考进汇文。事实证明,我的想法太天真了! 我每天放学忙着赶回胡同找孩子们弹球,天不黑不回家,作业也不做,满脑子全是玩儿。期末考试成绩:俄语、政治两门不及格,我却毫不在意。 寒假里除了弹球,又玩拍“洋画儿”、扇“洋画儿”、打“捞”、打“呔”等等,没有我不玩儿的、没有玩不好的! 打“呔”是用半尺长的木棒,将对方放在地上的木棒打出事先画好的方框就算赢。我赢了很多,码放在窗下。奶奶看了说:“今年点炉子不用买引火劈柴了!”我心里高兴极了,自认为能替奶奶分忧啦。我赢的“洋画儿”也都堆成小山了。那个寒假,玩得我双手长了一层黑皴,黑得发亮,冻得直裂口子,但我依旧照玩不误。 忐忑中得到通知——陈老师找我。在办公室,他一脸严肃地问:“知道你几门不及格吗?”我点点头。“按校规,四门不及格不能参加补考,请你父亲来办退学手续吧!”我连忙说:“他不在北京。”陈老师问:“你母亲呢?”我答:“他们参加革命一起走了。”“回来吗?”我带着怨气答:“一年一次,最多呆三天,只有春节才回来。我只会叫奶奶,不会叫妈!”陈老师问:“你爷爷呢?”我答:“去世啦!”老师有点儿生气了,大声说:“那就叫你奶奶来!”我顿时眼泪汪汪,连忙说:“千万别!我爷爷刚去世,奶奶难过得老是哭!”陈老师说了句:“还挺孝顺!”又问:“你奶奶识字吗?”我答:“她就认识自己的名字黄士珍三个字,还是我教她认识的。”陈老师笑着说:“根据你的情况,我给你一次补考机会,条件是:四门课补考后,要三门课补考及格,至少两门及格吧!我就收你做试读生。你只有两周的准备时间,怎么样?”我点点头!陈老师说:“如果你达不到要求,开学你就不必来了!”又问:“听说你在汇文一小念过!”我点点头说:“念到初小毕业。”陈老师说:“记住!别给汇文一小丢脸!你达到要求就是我初二(五)班的试读生!试读一学期,期末考试全及格,转正式生。若是还有两门不及格,走人!”我眼里含满了泪花,点点头答应了! 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找书、找本。我想好了,用十天时间做完一学期老师留的所有算术作业题;每天读语文、默生字;每天背自然地理题;每天早晨背俄语单词。 第二天复习计划开始了,我把自己倒插在一间屋子里,不许两个弟弟进来。我想起汇文一小孙敬修老师说过:“要加强记忆不但要眼看、手写,还要大声朗读!”于是除了做算术题、默写生字,还大声朗读课文。奶奶听了高兴极了,逢人便说:“我这大孙子别看平日不用功,放假了特知道学习。”老人家哪儿知道我是在拼命准备补考啊! 遇到生字和不会做的算术题,我就去问住同院在慕贞女中(后改名女十三中)读高中的王淑琴“老姑”。十天完成了计划,余下几天反复复习。补考结果:四门全及格,最头疼的俄语也考了62分,数学87分。开学那天,陈老师摸着我的头说:“你不必试读,是正式生啦!要继续努力,我对你有信心!” 陈老师还专门安排了少先队大队长、学习委员王长沛和我同桌,进一步帮助我。 陈作梅老师是初中部数学教研室主任,从此我对数学格外用心,成绩没下过90分,其他课的成绩基本都在80分以上。王长沛成为我的入队介绍人,在他的帮助下,我戴上了红领巾,还被聘为大队学习干事。第二学期选班干部,陈老师说:“我推荐一位进步最快的同学怎么样?”同学们喊出了我的名字,经过投票,我当选班干部。 班干部分工时,陈老师对我说:“我希望你担任卫生委员。”我感到莫名其妙。陈老师让我伸出手来,我赶忙把手藏在身后,不愿陈老师看到我那一双黑黑的“乌鸦爪”。陈老师笑着说:“别藏啦!这就是我让你当卫生委员的原因!回去好好洗洗手、洗洗黑得赛车轴的脖子,每天带着值日生打扫好教室卫生,做个学习好、讲卫生、爱劳动的学生干部!” 回到家我忙着洗手,却怎么也洗不去手上的黑皴,奶奶拿了盆热水,用丝瓜瓤子抹上“猪胰子”帮我搓,换了两盆热水,双手才搓出了肉色。奶奶开玩笑说:“我大孙子摘去了黑手套儿,看这小白手多漂亮!”接着又帮我洗干净了脸和脖子,黑车轴彻底没啦!又叫来剃头匠给我理了发,我焕然一新了! 从此我再也不弹玻璃球、扇洋画儿、打呔啦,一心好好念书,课余时间在学校大操场踢足球,跟同学练单、双杠,翻跟头,练长跑,积极参加学校的各项活动。晚饭后到住在苏州胡同中间鲜鱼巷35号的赵光威同学家做作业、上晚自习,有时还去赵家对门的刘永福同学家。 赵光威一家子人,有好几位是老师——赵光威的爷爷是中学物理老师,父亲是语文老师,三个叔叔也都是中学老师,家中学习氛围非常浓郁,这对我们的成长起到了很好的烘托作用。难怪三字经里说“昔孟母,择邻处……” 打那以后,我在家搞好个人卫生,在学校搞好教室卫生,休息帮奶奶扫地、擦桌子、抢着洗碗,奶奶高兴地说:“哪个老师让我这位油瓶子倒了也懒得扶起来的大孙子变勤快了!”我笑着说:“是班主任‘陈辣梅’老师!”奶奶问:“是女老师?”我说:“不!是男老师!” 在我心里陈老师不是“辣梅”,不是“作梅”,而是真正美丽得傲霜雪的“腊梅!” 没有陈作梅老师,就没有我的进步,就没有我初中毕业时的优异成绩,我也不可能在激烈的中考竞争中,再次考进汇文中学(当时叫二十六中)读高中。 我就像是个从山坡上迅速滑下来的孩子,正滑向深渊时被一双大手拉了上来,我获救啦!喘息之后,我首先想到的是感恩!感恩!!所以在我做老师的时候,始终以陈老师对我的感情对待我面前所有的学生。因为我在想:有多少像我一样的孩子,可能遭遇的是另外的境遇,滑下去,从此被抛弃! 我是幸运的,因为我遇到了永生难忘的恩师——陈作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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