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踏青春郊,少不了桥梁之趣。说到清明与桥,尤以《清明上河图》最为经典。北宋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中,那座横跨汴水的贯木虹桥,可称为清明桥的典型代表。全国各地估计有不少以清明命名的桥梁,北京的清明桥则当属高梁桥。 北京西直门外高梁桥一带风景优美、河柳成行、树绿水碧,吸引众多城里人踏青郊游,时人称之为“西直折柳”。在北京地方,自清明至端午节时举行踏青活动。明人刘侗、于奕正在《帝京景物略》中记载了清明时节北京人的踏青景象:“三月清明日,男女扫墓,……是日簪柳,游高梁桥,日踏青。”“岁清明,桃柳当候,岸草遍矣。都人踏青高梁桥,舆者则褰,骑者则驰,蹇驱徒步,既有挈携,至则棚席幕青,毡地藉草,骄妓勤优,和剧争巧。”清代沈榜《宛暑杂记》中有详细的记载:“端午日,士人相约携酒果游赏天坛松林、高梁桥柳林、德胜门内水关、安定门外满井,名踏青。”这些地方处于京城郊野,其实也是坟地众多所在,尤其西直门外就有大大小小的坟茔,甚至平民百姓的乱葬岗子,自然提供了上坟烧纸的机会。
古代踏青,除了扫墓、赏柳,还进行各种野炊、野餐、拔河、蹴鞠、采百草、扑蝴蝶、放风筝、荡秋千等文娱体育活动。在高梁桥西侧,旧有高梁闸,桥的东南和西南角各有一座木结构的两层茶楼,在楼上即可远眺西山景色,近可俯览长河清溪流水。据《天咫偶闻》记载:“西直门而西北,有如山阴道上,应接不暇。去城最近者,为高梁桥。明代最盛,清明踏青多在此地。今(清代晚期)则建倚虹堂船坞,御驾幸园,于此登舟。沿河高楼多茶肆,夏日游人多有至者,而无踏青之俗矣。”
西直门外地区为辽金京城北郊、元都西野,直至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尚称“西郊”,留存在北京人的记忆深处。古人云“山川宛然,原野未改”(唐李肇),城河绿野,风土民情,自是滋生市肆而又寄托山水之间,予人情怀曼兴幽思之佳处。尤其是城外靠北边的高梁河(又称长河、南长河)和北岸傍河而行的道路,早成为从西山一带至北京城往来必经的一条水陆大道,成为以柳林、佛寺为特色的京师最佳胜地和通往西山皇室行宫、皇家园林唯一的御用之路。据史书载,元代的英宗、文宗等皇帝到玉泉山游览时就是沿这条水路乘龙舟而行,《元史》纪文宗皇帝出游“泛舟于西山高梁河,调卫士三百挽舟”。 自元及明、清,长河两岸,古刹林立、稻田荷池甚多,离京城如此之近的地方颇具乡村野味,风景得天独厚。由此逐渐兴起了大护国仁王寺、极乐寺、镇国寺、大佛寺、娘娘庙、万寿寺、紫竹院、乐善园以及万福马庄等寺庙庄园。尤以明清两代高梁河河水清涟,夹岸密植杨柳,远望西山如黛,风光秀美,予人超然世外之感,为老北京人春游踏青的胜地。当时都城中王公大臣、文人骚客,以至平民百姓、男女老幼,每至春夏或中秋时节,两岸绿荫之下和桥头酒肆茶馆之中,游客盈门,为京师郊外一大胜景。
描绘北京西郊山野景色的诗词书画很多,其中明代书法家郭谌的《西山漫兴图》堪称画中最早一幅。此画绘于嘉靖四年(1525年),故宫博物院藏。作为1959年国庆十周年献礼书《北京》画册中以折页公开发表。据有关文献记载,郭谌画《西山漫兴卷轴》“上有题诗,书有七体,号称‘三绝’,誉为神品。”“大司徒陈东诸、南京吏部少监许石龙特邀郭谌同游西山,结为忘年交。郭谌作此卷寄兴。”
郭谌《西山漫兴图》拼图,源自《北京》画册,1959年 《西山漫兴图》又名《西山漫兴图卷》,“漫兴”二字有时写为“曼兴”。全图横展,原画绢本,宽24.2厘米,长1061厘米,五折印刷。画作自左至右展开,左起为一城门,虽然笔画简约,结合画作内容和诗题《右北郭值风》,应为北京城门且为西直门最有可能,城头瑞云弥漫,城外不远为一座五、六跨桥梁,桥头建有牌楼,河流显宽,似为长河。两拨人马,一过桥、一沿河行进。沿途榆柳扶疏,春风强劲,时或村宅田野,高林密集,渐入佳境,清风徐来。长河岸边有人曼兴垂钓,松林之下有人踏青对酌。至右为西山景致,高山瀑布,山石嶙峋。整幅画作将起自京城以至西山的早春景色浓缩于尺幅之中,以河流和沿河道路为脉络,或隐或显,或起或伏,前张后驰,情态生动。可以揣想五百年前的西直门外长河风光不过如此,这应该可是我们能够看到的北京西郊清明时节最早的生动图像了。
郭谌《西山漫兴图》局部(右),城郭与桥梁
郭谌《西山漫兴图》局部(中),古道田畴
郭谌《西山漫兴图》局部(左),松下雅集 画中题诗第一首为行楷,落款《右北郭值风》,描述城外早春景色:“长风撼林壑,云沙愔春野。阴雨蘯愁容,攀山仍驻马。天道本难测,风伯何为者。群峰望转达,绝转何由泻。空怀吟赏心,翻飞不能下。须臾天宇间,历历山可写。朋簪笑相顾,湖山意潇洒。解鞍至清流,呼童走觞斝。溪藻漾春波,晚风何艳冶。我来良不迟,岩花尚堪杞。” 明代的袁宏道(1568—1610年)亦有一篇记叙春日《游高梁桥记》: “高梁桥在西直门外,京师最胜地也。两水夹堤,垂杨十余里,流急而清,鱼之沉水底者,鳞鬣皆见。精蓝棋置,丹楼珠塔,窈窕绿树中。而西山之在几席者,朝夕设色以娱游人。当春盛时,城中士女云集,缙绅士大夫非甚不暇,未有不一至其地者也。” “三月一日,偕王生章甫、僧寂子出游。时柳梢新翠,山色微岚,水与堤平,丝管夹岸。趺坐古根上,茗饮以为酒,浪纹树影以为侑,鱼鸟之飞沉,人物之往来以为戏具。堤上游人,见三人枯坐树下若痴禅者,皆相视以为笑,而余等亦窃谓彼筵中人喧嚣怒诟,山情水意,了不相属,于乐何有也?少顷,遇同年黄昭质拜客出,呼而下,与之语,步至极乐寺,观梅花而返。”
袁宏道的兄弟袁中道(1570-1623年)也有一篇《游高梁桥记》,不过其描述了北京早春的沙尘暴:
“高梁旧有清水一带,柳色数十里,风日稍和,中郎拉予与王子往游。时街民皆穿沟渠淤泥,委积道上,羸马不能行,步至门外。于是三月中矣,杨柳尚未抽条,冰微泮,临水坐枯柳下小饮。谭锋甫畅,而飙风自北来,尘埃蔽天,对面不见人,中目塞口,嚼之有声。冻枝落,古木号,乱石击。寒气凛冽,相与御貂帽,着重裘以敌之,而犹不能堪,乃急归。已黄昏,狼狈沟渠间,百苦乃得至邸,坐至丙夜,口中含沙尚砾砾。”
“噫!江南二三月,草色青青,杂花烂城野,风和日丽,上春已可郊游,何京师之苦至此。苟非大不得已,而仆仆于是,吾见其舛也。且夫贵人所以不得已而居是者,为官职也。游客山人所以不得已而至是者,为衣食也。今吾无官职,屡求而不获,其效亦可睹矣。而家有产业可以餬口,舍水石花鸟之乐,而奔走烟霾沙尘之乡,予以问予,予不能解矣。然则是游也宜书,书之所以志予之嗜进而无耻,颠倒而无计算也。”
唐杜牧的“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把清明与道路写入诗中,明代诗人朱茂晒在《清明日过高梁桥作》则把高梁河写入了清明一诗中,其一:“高梁河水碧弯环,半入春城半绕山。风柳易斜摇酒幔,岸花不断接禅关。”其二:“看场压处掉都卢,走马跳丸何事无?那得丹青寻好手,清明别写上河图。”直与《清明上河图》接驳唱和。
2020年4月3日写于清明节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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