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七剧场在二七剧场路:这像是同义反复。其地在复兴门外大街北侧,三里河路之东。这个剧场离广播电台不远,离我住的真武庙电台宿舍更近,但仔细回想,我只去过有数的几次。 二七剧场属于铁道部,大约是一九五八年“大跃进”后修建的。我从劳动改造的场所回来,不几年就开始“文化大革命”;这几年里,不用说我没有进剧场的心境,就是有了闲情,也没有什么好看的。文艺界在反右派、“大跃进”、反右倾一波又一波的政治运动后,动辄得咎,还能放开手脚创作、演出什么新节目呢? 一九六一年的秋冬,我在电台文艺部资料室打杂,从广告上看到铁路文工团排了李劫夫的歌剧《星星之火》,决定去买票看看。 饿着肚子的时候看什么好?《白毛女》都嫌影射,像《星星之火》这样的革命历史题材大概最合适了。杨靖宇的遗体,日本鬼子解剖了,发现胃里没有粮食只有草根。 我那天草草吃过晚饭,就到二七剧场去。票好买。我来看这歌剧,不是来接受艰苦奋斗的教育,是因为呼延生主演,呼延生是十多年前我的小学同学。盔甲厂小学男女不同班,可我一转学到那儿就听说有个女生唱歌特别好,名叫“胡燕生”,后来才知道她双姓呼延。从一九四五年日本投降,我们小学毕业,一晃十六年过去了。 右派斗争高潮之后,我已经被潮水搁在浅滩上,等待着茫然不可知的命运安排。偶然的机缘看了电影《柳堡的故事》,一曲宛转的有时是激越的长歌打动了我:“九九那个艳阳天呐哎哟,十八岁的哥哥坐在小河边……”十八岁的小战士要走上前线了,风车在河边吱呀呀地转,你何时回还……不回还……回还……不回还…… 命运不由人啊,还真是个问题。 接着去十三陵,去沧县,去黄骅,我心里重温着这支歌,喉咙里常就哼出来。尽管我不是“十八岁的哥哥”了,尽管自知身份也不是革命战士。 这支歌,还有那首夏威夷的《骊歌》,成了那段岁月里与我生命相伴的“主题”歌曲。 后来,我才知道,听过许多遍的《九九艳阳天》就是呼延生的录音。 这回我要从舞台上一瞻呼延生的丰采,久违了的有一副嘹亮嗓子的红脸蛋小学女生,经过科班训练,曾以民族唱法的一曲《艳阳天》唱进多少人心里,果然,又在《星星之火》里唱响了“革命人永远是年轻……” 当时,听梅益说“人民的物质生活匮乏,应该让他们的精神生活丰富一些”,这显然也不是他的发明,而是在收拾大饥荒残局,“调整、巩固、充实、提高”的过程里,文艺方面酝酿“八条”“十条”时的共识。人们余悸犹存,也许会想到革命历史题材比较保险吧。我看着台上的《星星之火》,心思跑到戏外,像我这样想的恐怕不止我一个。 再一次到二七剧场去,是一九六二年三月下旬,看中央实验话剧院《叶尔绍夫兄弟》一剧的连排。那天田汉也被导演孙维世请来了。连排结束,又请田汉上台跟演职员合影。我目击田汉始终一言不发,而且脸色难看,一丝笑容也没有。在这个戏即将内部公演的喜庆气氛里,在性格爽朗的孙维世嘻嘻哈哈的衬托下,显得非常奇怪。是田汉年老有病过度疲劳了?是他同孙维世他们极熟,可以不必拘礼强打精神?抑或他对这一改编不满,以他剧作等身的宏富经验,实在看不上此剧的改编和导表演?……我当时这样寻思。当时不可能认识到,这个虽有生活气息,却意在追怀斯大林,对揭露个人崇拜持反对态度的戏,出现在与赫鲁晓夫争论明朗化的时刻,对中国意味着什么。也许田汉是当时在场意识到这一点的唯一的人,但形格势禁,不容明言,他既不便在人们兴头上泼冷水,更不能再加油打气,这就是他紧锁双眉的为难之处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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