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清末提倡女权以来,社会风气逐渐开放,妇女的生活空间也得到了扩展。到了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虽然女子接受教育的数量仍远不如男性,但接受高等教育乃至出国留学的女子已经越来越多,林徽因(原名林徽音)便是当时中国社会走在时代前端的女性代表。 中国建筑学家林徽因1928年学成归国,在1930年代又因充满灵气的创作蜚声文坛,有“一代才女”之称。不过,在这之前,她的身影就已在南北多个报刊中出现了。 林徽因组照,刊于1925年9月20日上海《图画时报》第268号。 林徽因签名照片,1928年5月30日上海《图画时报》第460期刊载。 梁思成与林徽因化装舞会合照,1927年摄于宾大,这张照片至今仍留存在宾大档案馆中。 上海《申报》首现画像 1924年7月3日,上海。当天的《申报》,多出了一个版的“本埠增刊”,刊印有一幅“梁鼎铭君粉画林徽音女士肖像”。画中时年20岁的林徽因,手执花束,端坐椅上,身体略微倾斜,倚在桌边。脸庞上虽稚气未脱,却颇有些“名闺”风致。画像下方附有图注(原文俱以顿号断句,笔者酌加通行标点): 前司法总长林长民之女公子林徽音,已于上星期,偕其未婚夫梁启超之子,赴美留学。离沪前一日,曾请画家梁鼎铭,为其画一粉画。上图即女公子之画影也。该画色调甚匀,颜彩极配。 虽然,这可能不是林徽因之名或其形象初次刊登上报刊,譬如,在此约两个月之前,1924年5月13日印行的北京《佛化新青年》(第2卷第2期)杂志上,就曾刊印过一幅“佛化新青年会”欢迎泰戈尔访华时的合影,合影中居于左侧最靠里边的一位女士,即为林徽因。不过,这只是一张人数众多的合影,并不是专为林徽因摄制的个人照片,更没有专为其个人的介绍。 因此,《申报》刊发的这一幅画像,或可视作林徽因个人形象的首次“出镜”。只是,画像与照片,毕竟还是有所区别。林徽因的个人照片,首次登上报刊,还要再等上一年的时间。 上海的“封面女郎” 缘何选自北京 1925年9月20日,上海。《图画时报》第268号出刊,头版的“封面女郎”,乃是20岁左右的林徽因。一张是其家居照片,应为其1924年6月赴美留学之前所摄;另外一张是其戏装照片,为1924年泰戈尔访华期间所摄。彼时,新月社同人用英语演出泰戈尔的剧作《齐德拉》,林徽因在剧中饰演公主齐德拉。 两张照片旁,都各加有附注。家居照片的附注中称其“明慧妙丽,誉满京国”,并盼望她学成归来,报效祖国;戏装照片的附注中称:“女士于戏曲一门,亦有研究。每饰曲中人物,惟妙惟肖,描摹适当,具有天才。左图为女士饰印度文豪太谷氏所著戏曲中之“姬珈玳公主”(当时通行的音译为齐德拉公主)……” 一份上海的时尚画报,坐守摩登上海,有的是名媛淑女,又何须舍近求远,竟向北国搜寻?显然,这与林徽因的“誉满京国”有关,《图画时报》愿意为之破例,甚至将旧照印上了头版封面。此外,这也与《图画时报》的宗旨相关。 上世纪20年代的报纸副刊,摄影图片使用普遍,读图时代已俨然揭幕。《图画时报》,原本是上海《时报》的一个周刊,也是中国第一个报纸摄影副刊。主编戈公振在画报创刊号的《导言》中称: 世界愈进步,事愈繁琐;有非言语所能形容者,必籍图画以明之。夫象有鼎,由风有图。彰善阐恶,由来已久。今国民敝锢,政教未及清明,本刊将继文学之未逮,一一揭而出之,尽画穷形,俾举世有所观感,此其本旨也。 戈公振十分清楚地阐明了创办摄影副刊的旨趣,旨在强调摄影图片应起到“彰善阐恶”的作用——进步的即是善,当然要通过摄影图片来生动体现与大力表彰。 当年,林徽因的聪慧才智,以及在学业上的进取追求,在《图画时报》看来,理应作为“进步典范”予以表彰出来。《图画时报》每期必刊发一位或多位“进步典范”的人物照片,林也只是其中之一罢了。 林徽因的照片再次登上《图画时报》,已在近三年之后,是在其与梁思成完婚之后,作为已婚妇女“进步典范”才再次出现的,时为1928年5月30日,该画报的第460期。 这张林徽因于1928年3月所摄的签名照片,可能是应报社之请求,特意从欧洲寄回国内的。图注称(原文无标点,笔者酌加): 梁思成夫人林徽音女士,文思焕发,富有天才。早年试演西剧,曾充太谷翁名作《姬珈玳》一幕之主角。留美数载,学诣超卓于舞台布景,以及导演诸术,无所不能。近毕业于合众之国之“耶耳大学演艺院”,方偕梁思成君作蜜月之旅行,兼事考察宫室之制及演艺之作风,联袂抵欧。巧值世界戏曲大家易卜生百年纪念盛典,诚我东方古国学术前途之福音也。 (小可誌) 介绍者在其所撰照片附注末署“小可誌”三字,可知介绍者或名为“小可”。这位“小可”实在是非同小可,竟能弄到林徽因在欧洲“蜜月”之旅时的签名照,对其国外行踪及学业动向似乎也非常了解。“小可”究竟是谁,姑且按下不表,留待后文详解。 在宾夕法尼亚大学留学期间,林徽因展露出了过人才华。她只用两年时间,就如期取得了美术学士学位;又作为建筑系旁听生,不到两年就受聘担任建筑设计教师助理,不久更成为这门课程的辅导教师。她积极从事美术设计活动,在大学生圣诞卡设计竞赛中还曾获奖。虽然只是一张小小的纸质卡片的绘制,但也可以看出她精细的才思——那是用点彩技法画的一幅圣母像,大有中世纪欧洲圣母像的古朴质感。这件中国学生的优秀作品,至今还保存在学校的档案馆中。 在宾大档案馆中,还可以看到林徽因在宾大留下的证件照,如今看来,依然那么摩登秀美。在毕业典礼的文艺汇演中,梁、林二人参加化装舞会,身着剧装的合影,至今也仍留存在宾大档案馆中。二人这身衣装,形似清代宫廷人物,所扮角色虽无从查考,但可以揣测,这样装扮或许是在讽刺晚清腐败的政治。从林徽因当时对美术设计浓厚的兴趣来看,这身装扮可能就是她亲手制作的。 圣诞卡、证件照、舞会合影——虽然这一丁点“鸿影雁痕”不算特别丰富,但当年《图画时报》但凡能拿到其中一件,恐怕也会大张旗鼓地在封面上推介的。 女新闻家李昭实女士最近在巴黎摄影。刊于1928年上海《良友》杂志第26期。 林徽音女士近影。刊于1928年5月13日北京《星期画报》第133号。 “蜜月”之旅登上北京《星期画报》 1928年5月13日,在北京的画报中,首次出现了林徽因的个人照片,以及大篇幅的个人介绍。 这一次,在《晨报》社印行第133号《星期画报》中,林徽因没有成为“封面女郎”,这是因为此画报头版主图一向选取历代名画。不过,此次林徽因却创造性地成了“跨版女郎”,个人肖像居于两个版面之间,近千字的介绍文字,如蝴蝶展翅一般,高低错落地环绕在林徽因照片的周围。仅就篇幅之大,内容之详实,远远超过了上海《图画时报》那两次图文介绍。 “戏剧者,艺术之母也。欧美各国演艺界突飞猛进,一日千里,我国瞠乎其后,除齐如山、黄哲维、李释戡诸君,富文学之天才,偶为梅兰芳制新曲外,向无戏剧专家。集艺术之大成,而为澈底之研究者,是林徽音女士与梁思成君之以学识相齐成伉俪,不可谓非我国演艺界破天荒之新记录矣。林徽音女士,福建闽侯人,天资超迈。昔尝从印度诗哲太戈尔翁游。试演西剧《姬珈玳》之一幕,中外人士交口称羡。……” 这篇题为《新光蜜月记》的文章署名李昭实,寄自巴黎。文中除了介绍林徽因及其夫君梁思成的近况,全文还有近半数的篇幅,记述了林、梁二人与记者的谈话,这既是此文区别于一般性质的图文介绍或报道的生动之处,更是后世读者得以获知林、梁二人早年言论的宝贵之处——如林徽因的“巴黎市之高楼大厦,多数均属文艺复兴时代之作风,其圆形屋顶,四周开小窗,乃法国特有之扪沙顶,各得其宜,不容互易也”,梁思成的“复兴时代末期之宫室,名螺壳式,斑驳甜俗,极似广东式之楼阁”等等。 文中还明确提及,“昨偕记者入市游览,即夕就法国剧院看做工戏,题曰《萨福》”,乃是因记者与林、梁二人当天同游巴黎市内之后又一起到剧院观影,即将观影之后二人的聊天记录摘选了三两句出来。可想而知,这位记者的社交能力定然非同一般,或者说与他们二人的交谊应当匪浅吧。 从报道时间上考察,此次报道比之上海《图画时报》1928年5月30日的林徽因之报道,还早了两周时间。从报道内容概观,上海《图画时报》所报道者,似乎更像是北京《星期画报》所报道者的超级缩写版,且二者内容主体上是相近似的,尤其是文中出现了同样的特定译词“姬珈玳”,这就不得不令人再度联想,两次报道或出自同一人之手。 果不其然。据考,李昭实(1897-1946),别署李小可、小可,字佩荃。她是福建闽侯人,名士李宣龚之女,曾在南通女子师范、江南女子公学、圣玛丽亚学校等处就读,1918年与中国驻奥地利使馆秘书王一之完婚之后,即赴美国留学深造,之后又在欧美各地游学,经常撰述海外见闻及各类访谈,付诸国内《申报》《时报》等各大报刊发表。 略微翻检上个世纪20年代的上海《申报》《时报》《时事新报》《妇女杂志》《良友》等知名报刊,以及北京《星期画报》与天津《北洋画报》等北方中心城市报刊,不难发现,李昭实的“出镜率”与“周知度”,当年远远超过林徽因。她既是活跃于上海报界的“名记”,亦是经常参与包括政府当局外事活动在内的各类社会活动的“名媛”,在妇女界更是声名大噪。不单单是由其提供的各类图文报道比比皆是,介绍、评述李昭实言论者也时常见诸报端;讲演、座谈、宴会、典礼等各种社交场合均常见其身影,且大多还是身处国外,非常引人注目。 1928年5月30日天津《北洋画报》第192期。 “名媛”实力推“名闺” 1925年,《图画时报》首次介绍林徽因时,李、林二人应当已经结识,略通讯息。时至1928年,李昭实又向《星期画报》首次介绍林徽因时,其时已身在法国巴黎,与当时同在巴黎度“蜜月”的梁、林夫妇均有交往,故而提供的介绍文字中有相当生动、极具“现场感”的表述。 同年上海《良友》杂志第26期中,“妇女界”栏目中刊印有一张“女新闻家李昭实女士最近在巴黎摄影”,图中的李昭实肖像,正是摄自与林徽因等在巴黎聚会之时。次年春,1929年2月19日,天津《北洋画报》第282期中,有一张李、林等人在巴黎聚会时的合影刊发了出来,题作《中国女名流在法京巴黎市外鲁滨孙市亭馆之宴集(李昭实、张雅南、未详、林徽音)》。这张合影,即足以证明李、林二人在巴黎时确有交往。 为向国人介绍当时还“养在深闺人未识”的林徽因,李昭实不遗余力,一度向南北各大报刊大力推介。就在向北京《星期画报》提供大篇幅的图文介绍之后,李昭实对原稿略加删订,又为上海《时报》撰述了一篇《徽音女士之游美心影录》的文稿,并选配另一张林徽因在巴黎拍摄的照片,署名“小可”,于1928年5月25日发表。与此照应为同时拍摄的另一张照片,在五天之后,于1928年5月30日,由天津《北洋画报》第192期刊发,再次成为“封面照片”,题为“梁思成夫人林徽音女士”,图下标注有“李昭实女士自法寄”字样。 有意思的是,1928年5月30日这一天,天津《北洋画报》第192期与上海《图画时报》第460期的“封面女郎”,同为林徽因。南北两大中心城市的头号画报之上,在同一天出现同一位“封面女郎”的情况,极为少见。这也足见李昭实之热心与用心之至。 翻开《北洋画报》第192期,其中还有李昭实为林徽因照片所写的简要附注,文曰: 龚定庵诗有云:“美人才调若飞仙,词令聪华四座传。撑住东南金粉气,未须料理五湖船。”以林徽音女士才调之高,聪华之茂,龚氏此诗,不啻为其新郎梁思成君代作矣。 短短数十字图注,李昭实巧借龚定庵的诗句,将其对林徽因的赞佩,表达得淋漓尽致。就这样,仅仅在1928年前后,在李昭实的热心推介之下,林徽因在尚未归国的情况下,即已在北京、上海、天津的画报上,多次“出镜”,且每次“出镜”都配有个人照片,可谓图文并茂,秀色可餐,其倩影芳踪也就此展现于国内南北各地读者眼中。与当年活跃在国内演艺、社交、文化圈的众多名媛名闺相比,时年24岁的林徽因,从“深闺”走向“封面”,完全是无意为之,反倒“别开生面”了。 如今,近百年之后,翻看这一张“蜜月”期的林氏倩影,稍微熟悉林徽因生平的读者,对照片中她的神情仪态,尤其是头饰衣着,总会有一丝似曾相识的感觉吧。 循着这一丝似曾相识的感觉,略经查考,不难发现,刊发于北京《星期画报》上的林徽因单人照中,其所佩头饰及衣物与梁、林二人在加拿大完婚时所摄的那一张结婚照相符。可以揣测,这张照片,或许正是当年拍摄结婚照时,特意单独拍摄的“婚装”单人照片之一,留存下来用以馈赠关系特别密切的亲友。而李昭实,正是当年的获赠者之一。 无论是《图画时报》《星期画报》《北洋画报》上的报道,还是林徽因照片上自己的签名,当时都还明确地写作“林徽音”,而不是后来读者熟知并已习用的“林徽因”。至少要等到1931年之后,“林徽因”这一名字,才会正式出现在国内各大报刊之上。 林徽音之所以改名,起因是与上海作家林微音的名字太过接近,为避免引起误会与张冠李戴,才最终改“音”为“因”,以示区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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