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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亚东的卖书生涯

2022-5-23 20:12| 发布者: 掌柜 |原作者: 徐德亮|来自: 北京晚报

摘要: 从左至右依次为章学楷、钱亚东、吴光辉、徐德亮   最近整理藏书,我发现其中的“旧书”实在是不少。这使我想起小时候常去的“集贤承韵”子弟八角鼓票房的“把儿头”钱亚东先生,他一辈子都是做旧书生意的,常去他 ...

从左至右依次为章学楷、钱亚东、吴光辉、徐德亮

   最近整理藏书,我发现其中的“旧书”实在是不少。这使我想起小时候常去的“集贤承韵”子弟八角鼓票房的“把儿头”钱亚东先生,他一辈子都是做旧书生意的,常去他家的票友都听他讲过一段旧事。

  那是抗日战争后期,一个老太太来到钱亚东的“亚东书局”,声称要卖“周树人的藏书”。钱亚东一惊,知道这是鲁迅的遗产,当即给了这个老太太(鲁迅的原配夫人朱安)二十块钱定金。可等到钱亚东去她家取书时,发现她家来了许多文化人,反复劝说她不要出售藏书,百般无奈之下,她只得听从。老太太的生活很穷苦,已经把定金给花完了,钱亚东只能自认倒霉。

  朱安出售鲁迅藏书是民国文化界的一段公案,但我没想到从小就认识的这位后来活了一百岁的老人,竟然是这个历史事件的亲历者。钱老一生有好多故事,我曾在2002年夏天帮他写传记,很可惜没有完成,不妨从里面摘录一些有意思的旧事,以飨读者。

  钱亚东是北京人,1910年出生,学历不高,“初小”毕业,也就相当于现在三四年级的水平。当时,德胜门内的石虎胡同有一所平民大学,校长是汪大燮,著名记者邵飘萍就在平民大学的新闻系任教。平民大学在新街口的重阳观办了一所平民小学,钱亚东就是在那儿上的小学,他的父亲则在西直门经营着一家德胜轩茶馆。

  约1921年,老舍在重阳观的南边办了一个儿童图书馆,儿童图书馆借用的是“刘善人”的房子。“刘善人”的真名叫刘寿绵,他的父亲曾在海关任职,所以他家的钱多得数不过来。图书馆有两座四合房,老舍在西房的东南角住,钱亚东经常能看见他:“当时我不知道他姓什么叫什么,我就管他叫老师。”

  德胜轩茶馆的生意很清苦。每天清晨,一批遛鸟儿的来茶馆喝茶,下午两点多他们还过来下棋;中午十二点来一批“打鼓儿”的(收古玩珍宝的),晚上有一批茶客是拉纤的。那会儿的穷人大清早头一件事就是去茶馆,到中午回家吃饭时把茶碗一扣,那意思是下午我还来,这样花一小子儿能喝上一整天。忙前跑后,茶馆开一天才收三四吊钱。

  到晚上,钱亚东还得卖馒头补贴家用,馒头是他的父亲蒸的,一个馒头卖一小子儿;除了馒头还有糖三角,一笸箩干粮也就卖个一吊来钱。

  茶馆经营困难,找个学徒连饭都管不起,钱亚东干脆就不上学了,一心帮家里做事。后来茶馆实在是干不下去,一家人只好关店搬家——搬家还是连夜跑的,因为给不起房钱。房东知不知道?住前后院怎么能不知道?装作不知道罢了。

  就这样,钱亚东一年搬了三四次家。他的父亲春秋天卖扒糕,夏天卖西瓜,他自然也不能闲着,父亲给他找了个小塔模样的东西,四边是斜面,面上钉着不少钉子——拿小球从顶端滑下,底端有一排格子,滑到中间的格子里可以得十块糖,得糖数由中间向两边依次递减,花一小子儿可以玩儿四回。

  几十年后,钱老回忆道:“那是骗人的玩意儿,我从来没滑到中间过。”

  1924年,钱亚东就到书铺去学徒了,他说:“这是我最大的出头之日!”

  书铺在西长安街的西边,挨着日升杠房,叫“集成书局”。掌柜的是“黄带子”,汉名金桂懋。金桂懋是举人出身,成立书业工会后曾被推举为会长,他藏书万卷,是有名的藏书家。

  钱亚东学徒时没少下苦功夫,到了年限,“摆厂甸”也跟着。“我还真给掌柜的露脸,买了两本乾隆时期的金写经七卷《妙法莲华经》。我拿到古玩铺问是不是真金,人家也实在,告诉我是真金。我买才花了几个钱?竟然卖了一百块钱,掌柜的给我做了一身棉袄棉裤。”

  当学徒那会儿,掌柜的一个月才给五毛钱点心费,钱亚东愣是攒了二十多块钱,全都交给母亲。

  1928年,出徒的钱亚东自己开买卖了。

  一天,有个厨子找了过来,他说本家出国,来信让他把家里收拾一下。厨子提着一个网篮,里面都是《达夫物理》《卖佛孙爱得森的化学》这一类的外国书,他说:“您给五块钱。”钱亚东回答:“五块钱可就不少了,您帮我提着,咱爷儿俩把它搭进去。”网篮里有大大小小一百本书,结果光《达夫物理》《卖佛孙爱得森的化学》这两本,钱亚东就卖了五十块钱。

  刚开买卖,钱亚东就赚了大钱。没过两个月,他花一百三十块钱把租的房子的地皮买下来了,地皮属于一个有名的摔跤的,叫熊万泰。虽然买了地皮,可地皮上的房子房东不卖,而且房东不许报营业,在门口摆书摊行,自己住也行,就是不能营业。“可地皮是我的啊,那我也不给你房钱。”两边正闹着呢,赶上当时的北平市长袁良要整理市容,门面房都可以开买卖,而且不用报营业,就这样,“亚东书局藏书处”才办起来。

  钱亚东刚出徒,本领不太纯熟,只好四处买书,再卖给各行各业。后来礼王府、定亲王府都卖给他书,当铺收了书也找他……他的买卖跟气儿吹的似的蒸蒸日上。就这样,他又盖了间房,有四十多平方米,还把父母接过来住。

  大概是1935年,正月开庙会,钱亚东要在厂甸摆书摊。当时派出所划地用扁担量,钱亚东才分到两扁担的地方,他不干,就去找巡官(相当于现在的“所长”)。他坐上车,提着酒、点心和鸭子就去了……等出来的时候,巡官站在门口和钱亚东说:“你甭管了,有你的地方,天棚这一大片都是你的。”

  天棚对着海王村公园,夏天用来搭凉棚,到冬天谁也不让占,这回钱亚东能占了:“中间是派出所的走道儿,两边都是我的摊!”他一连摆了七个摊、十四个箱子,十五天卖了七百五十块钱。到银行把这七百五十块钱兑换成现洋,全部存在第七支局里,也就是邮政局带储蓄部:“当时不敢存银行,因为银行闹了回风潮。我记得特别清楚,有一回别人跟我说:‘您都有两千多块钱了。’我说:‘利钱我做衣服,本钱我不取。’”

  1932年,钱亚东结婚了,他的弟弟九岁,也上学去了。钱亚东说:“如果我还能念书,非要念到大学不可。既然选择了做买卖,就得把我弟弟供到大学,他的吃喝穿戴都是我供着……可谁知道他刚念到六年级,竟然不念了!他也要做买卖。”

  钱亚东给了弟弟三百块钱,让他在西斜街租了房,垒墙打书格子,开后檐墙做门脸。房东是李鸿章的侄子,两间大东房一个月要十五块钱,不便宜了。

  开书铺跟开古玩铺一样,就指着眼力赚钱。钱亚东的弟弟没眼力,收书的时候即使有好书他也开低价,把卖主给吓跑了。买卖开了两年多便关了门,赔了不少钱。

  日寇侵占北京那些年,钱亚东的买卖就不行了,和《茶馆》里的老掌柜不断“改良”一样,他添上了碑帖字画,又添上了图章砚台墨,这都是他自学的。当时,琉璃厂有一百六十多家经营古玩书画的店铺,有大量学习的机会。

  关于书画,他说的不多:“书画这行很深。张大千住内宫监,老号是八号,那是陈宝琛的住宅。西北有三间带廊子的房,张大千就住那里。还有王雪涛,王雪涛是保定府的人物,画花鸟,他老上我这儿买笔墨砚、买书画,也买自己的,他出高价买自己的能把行市给买起来……齐白石住在跨车胡同,十五号,我也上家里去过,买了一张画,卖到当时的松竹斋,也就是荣宝斋的前身……”

  钱亚东还回忆,日元那会儿叫日本老头票,可日本人在中国不用日元,而是用“军票”,俗称“大被卧”,挺大张,绿色的。一开始花两块钱就能买一袋面,到后来变毛了,十块钱买一袋面还得排队。看来钱亚东给朱安的二十块钱定金,就是这种“大被卧”。

  他念念不忘的还有一件事。原来钱亚东有一套《文苑英华》,1955年的一天因为血压高没去柜上,他弟弟为交杂项税,将它作价九十五块钱,卖给一个常姓摆书摊的了。这个价格在那会儿能买一两金子。当时他也没理会,卖就卖了吧!1992年他去琉璃厂的古籍书店,看见那套书了,标价一百万!他心说:“这价卖给谁呀?胡写!”

  1998年中央电视台要录节目,请钱亚东带着他们看一看讲一讲,顺便拍一些镜头。到古籍书店之后,他没看见那套《文苑英华》,一问店员,说是卖给日本人了。人家还跟他说:“当初您要是卖给中国书店,我们还能补您一部分钱,但是卖给私人,我们就没办法了。”

  我清楚地记得钱老说过:“我是穷里逃生出来的,原来可以说有三百万块钱,现在连三万块钱也没有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已经九十多岁了,不过精气神尚佳,还能踩着小凳子往门上贴挂钱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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