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交民巷志 | 历史星空中诡谲多变的庚子风云

2003年《北京旧城卫星影像图》中的东交民巷西口及保卫和平坊

在北京城的卫星影像图上，视线从东交民巷西口沿天安门广场对角线方向移至广场西北隅，即可见中山公园南门。中山公园旧址辽、金时期为兴国寺，元代更名为万寿兴国寺，明清两代在此建皇帝祭祀土地神和五谷神的社稷坛，与天安门东侧的太庙（今劳动人民文化宫）同为沿袭周代以来“左祖右社”礼制而建。

民国早期《新测北京内外城全图》中的东交民巷西口及中央公园

1914年在北洋政府内务总长朱启钤的主持下，将社稷坛辟为公园向公众开放，初称中央公园，是北京城内第一座公共园林。1925年孙中山先生逝世，在园内拜殿（今中山堂）停放灵柩并举行公祭。1928年为纪念这位伟大的民主革命先驱，改名为中山公园。

今中山公园社稷坛及中山纪念堂

在中山公园南门内有一座四柱三楼的石牌坊，牌坊宽17米、高10.9米，为蓝琉璃瓦顶，题额“保卫和平”四字，因而又被称作“保卫和平坊”。

人们或许并不知道，这座已有一百多年历史的牌坊最初并非为“保卫和平”而建，也不在中山公园之内。这座牌坊虽然并非从东交民巷使馆区迁来此处，但它的问世却和东交民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还得从十九世纪末轰轰烈烈的义和团运动说起。

甲午战争失败后，由于德国在山东的侵略行径，使得山东民众对外国侵略者极为反感，国人与外国教会势力发生冲突的“教案”频仍。最初义和团与当时多数秘密团体一样，反对满族统治，以“反清复明”为口号，遭到清廷镇压。随着中国近代历史形势的发展，以西方帝国主义侵略为先导的华夷冲突代替满汉之争成为主要历史矛盾，义和团开始支持清廷抵抗西方列强。

清光绪二十三年（1897年），在山东冠县（今河北邢台威县）梨园屯的外国教会势力与官府勾结，欲强拆玉皇庙改建教堂，村民与教会因土地纠纷引起冲突，梅花拳师赵三多应村民阎书勤等人的邀请率众声援。后赵三多将梅花拳改名为义和拳。

赵三多像

清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6月，山东巡抚张汝梅上奏朝廷，建议“改拳勇为民团”，在清廷官员中首次提出“义和团”概念。同年10月，赵三多等人在冠县蒋家庄聚集三千余人祭旗起义，竖起“扶清灭洋”旗帜，攻打当地教堂武装据点，不久遭清军镇压。此后，义和团分散活动于山东、直隶（今河北）、天津等地，各地拳民设坛请神、焚烧教堂、击杀传教士和外国人、毁坏铁路和电线杆等外国人修建的现代化设施；亦或与清军作战、攻城掠地。清廷对义和团采取策略则由镇压围剿变为剿抚兼施，再变为以招抚为主。

义和团拳民

清光绪二十六年是中国甲子纪年法的庚子年，恰为西历公元1900年。这一年在中国历史进程中可谓非同寻常的一年，也是时局动荡的多事之秋。这场一百多年前由义和团运动和八国联军侵华引发的动荡被国人称为“庚子国变”，也称作“庚子事变”或“庚子之变”。

1900年1月，在戊戌政变后完全控制朝廷的慈禧对西方反对其废黜光绪皇帝深感不满，不顾西方外交人员的抗议，发布维护义和团的诏令。朝中庄亲王载勋、端郡王载漪、辅国公载澜亦主张招抚义和团并向洋人开战。

慈禧太后照片（由慈禧的御用摄影师裕勋龄拍摄于1903-1904年间）

光绪皇帝画像

1900年3月，义和团在崇文门内西裱褙胡同内于谦祠设立北京内城第一个坛口，标志着义和团运动波及北京。对于专门和洋人作对的义和团，地处北京东交民巷的十一国使馆岂能坐视不管。美国公使康格首先发难，强烈要求清廷把对义和团“镇压不力”的山东巡抚张汝梅撤职，改派因“剿杀盗匪”而“声名卓著”的毓贤接任，后又提名改派“能干而勇敢的将军”袁世凯。俄国公使格尔思也出面要挟清廷尽快将在北京西南郊卢沟桥一带活动的义和团镇压下去。

美国驻华公使康格（1898-1905年间任职）

1900年4月6日，英、美、法三国公使照会清廷，限两个月剿除义和团，否则将派水陆各军驰入直鲁两省代为剿平。4月14日，光绪皇帝令直隶总督裕禄取缔义和团。

裕禄（约1844-1900），清末大臣，字寿山，喜塔腊氏，满洲正白旗人，湖北巡抚崇纶之子

1900年5月20日，列强公使团在东交民巷召开会议，强烈要求清廷镇压义和团；次日，公使团首席公使、西班牙公使葛络干向清廷提交照会。1900年5月28日，英国公使窦纳乐感到各国使馆有危险，要求泊在大沽口外的十七艘外国战船派兵增援。

英国驻华公使窦纳乐（1896-1900年间任职）

1900年5月31日及6月3日，英、法、美、俄、德、日、意、奥八国军队500多人先后两批到达北京。八国联军先头部队入京后，以“保护使馆”为名，行镇压义和团之实。

八国联军头目在日本使馆

1900年6月9日，慈禧为加强宫廷守卫，召甘肃提督董福祥率领甘军（甘肃地方军队，前身为被左宗棠招安的甘肃回民起义军）进京，驻扎在天坛和先农坛附近。由于董福祥与义和团关系密切，甘军不少士兵参加了义和团。

董福祥（1840-1908），甘肃环县人，清末著名将领

甘军士兵

1900年6月10日，端郡王载漪出任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大臣，义和团拳民也开始大举入京。

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于清同治元年二月（1862年3月）成立，旧址位于东堂子胡同49号（摄于1871-1872年间）

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摄于1878年）

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摄于1890年代）

1900年6月10日，为增援北京十一国使馆，以英国海军中将西摩尔为统帅的八国联军两千二百多人乘火车从天津出发，由于铁路被拳民破坏，在廊坊一带遇到义和团的奋力阻击，6月18日被迫退回天津。西摩尔事后回忆说：“如果义和团所用武器是近代枪炮，那我率领的联军必定全军覆没。”

英国海军中将、远东舰队司令西摩尔（1840-1929）

八国联军与义和团廊坊之役，国人称作廊坊大捷

1900年6月13日，义和团进入内城，当天烧毁孝顺胡同亚斯立堂、双旗竿（今外交部街西口外）伦敦会、八面槽（王府井）天主教东堂、灯市口公理会、东四五条西口的美国福音堂、交道口二条长老会、鼓楼西鸦儿胡同长老会、西直门内天主教西堂、西四羊肉胡同基督教堂、石驸马桥安立甘会、宣武门内天主教南堂共十一所教堂。三千二百名天主教徒逃入由四十二名法国兵占据的天主教北堂，两千多名基督教徒逃入东交民巷地区。拳民在北京放火烧掉教堂和一切与洋人有关的构筑物。

义和团旗帜

义和团攻打西什库教堂时张贴及散发的揭帖，写帖者为直隶新城县周姓拳民，时为西四牌楼砖塔胡同某坛口的大师兄

各国公使团则指挥八国联军先头部队公然枪杀义和团拳民。意大利士兵射杀从意大利使馆前路过的拳民数十人，奥地利士兵炮轰王府井大街，法国士兵则见街头有中国人便开枪射击。

1900年6月16日，义和团火烧位于正阳门外大栅栏的洋行老德记西药房，因火势向北迅速蔓延，附近约千余家商铺被烧成废墟，正阳门箭楼也遭焚毁。拳民同时四处破坏教堂、攻击教民，甚至将庄王府前大院变成集体大屠杀的刑场。除了屠杀教民外，拳民还滥杀无辜，义和团的不同派别也互相武斗残杀。拳民及清兵掳掠洗劫平民商户，并将赃物公开拍卖。甚至权贵之家也不能幸免，如吏部尚书孙家鼐、大学士徐桐的宅第都被抢掠，当时年届八旬的徐桐还被拳民拖出批斗。当日慈禧召开御前会议，一度发出勒令解散拳民的上谕。

1900年6月16日起火的正阳门箭楼

被焚毁的正阳门箭楼（1900年代）

1900年6月17日，联军攻占大沽口炮台。慈禧获悉此消息之时又得到虚假情报，以为各国欲要求她归政于光绪。于是慈禧转为支持义和团向洋人开战，命刚毅、载漪、载勋、载濂、载澜统领义和团，载勋任步军统领九门提督。

庄亲王载勋（1854-1901）

在东交民巷各国驻华公使中，德国公使克林德因“克林德事件”而最为出名。克林德生于1853年，系德国男爵出身，1881年到中国任德国使馆翻译学生，1883年任德国驻广州领事馆翻译，1885年任德国使馆参赞，1889年升为代办，后提升为驻华公使。

德国驻华公使克林德（1853-1900）

在义和团列队从崇文门进入北京内城那天，德国公使克林德下令扣押路过德国使馆前的义和团拳民并残酷地将他们杀害。次日，克林德“带领水手一排，行于内城之上，见下面沙地有拳民练习，即毫不迟疑发令开枪，水手闻命即放，于是沙地拳民死者约二十人”。但如果仅靠上述履历和“业绩”，不足以令克林德“流芳百世”、名扬中外，他的名字恐怕也将埋没于美国公使康格、英国公使窦纳乐、俄国公使格尔思、西班牙公使葛络干等人的名字之中，直至“克林德事件”的发生……

1900年6月19日，各国使馆接到清廷照会“限二十四点钟内各国一切人等均需离京”，但在无人保护的情况下，洋人们根本不敢踏出东交民巷半步。于是，各国公使向清廷提出延缓离京日期。直至1900年6月20日上午九时半，清廷仍未答复，脾气暴躁的克林德遂决定亲自带翻译柯达士去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讨说法，当他们乘坐两顶礼轿出东交民巷东口后向北穿过东单牌楼来到西总布胡同西口附近时，刚好遇见带领清军巡哨士兵巡逻至此的满洲正白旗神机营章京恩海，恩海欲拔枪射击，克林德见状抢先开枪，恩海闪躲后将克林德射杀。柯士达带伤跑回东交民巷。恩海等人分取克林德的银表、戒指、枪械等随身之物后扬长而去。

1900年法国《小日报》登载“清军怒杀德国公使克林德”

克林德被击毙成为当时京城一件大快人心之事，曾经轰动一时。但克林德之死也成为导火索，各国使馆的洋人们立即疯狂地向京城百姓开枪进行报复。

在德国使馆内举行的克林德葬礼

克林德葬礼的送葬队伍，远处建筑为德国医院

德国使馆花园中的克林德墓

1900年6月21日，清廷以光绪皇帝的名义，向在东交民巷设立使馆的英、法、美、俄、德、日、意、奥、荷、比、西十一国同时宣战。义和团与清廷董福祥率领的甘军开始对东交民巷各国使馆进行长达56天的围攻。

各国驻华公使将军事指挥大权交给英国公使窦纳乐，委派数名日本义勇军指挥中国教民在东交民巷周边修筑防御公事。当时各国使馆共有人员约五百多人，加上税务司署一百多人以及教士和眷属三百多人，另有四百多名侵略军官兵，总计一千多人分区防守。东面由法、德军队把守；西面由美、俄军队把守；北面靠东侧的肃王府一带由日、意军队把守，北面靠西侧的翰林院一带由英军把守；南面靠城墙一带由美、德军队把守。

英军的印度锡克士兵在毁坏的翰林院围墙原址构筑工事

被毁的翰林院属英国使馆防御区，围墙上为在此驻守的意大利士兵

俄国士兵构筑街垒

此外，美国公使康格还强迫原集中于亚斯立堂的耶稣教徒和八面槽天主堂的天主教徒共两千三百多人都进入东交民巷，将其中年轻力壮者编成“教民队”，发给枪支后令其参加战斗；其余教民则令其充当苦力。在英国使馆内设立联合野战医院，用以收容伤兵。英国使馆修筑的工事最大，在使馆外的街道上也修街垒、挖堑壕，筑起用石头、木料和沙袋垒成的厚围墙，墙上留有密集射击孔。当时做沙袋的材料都是从附近逃走的住户、店铺中抢来的衣料和布匹缝制而成，砖石木料也是从周围被拆除民房中抢来；同时还到处抢掠搜集粮食。

在东交民巷与义和团巷战的八国联军士兵

义和团作战勇猛，在长竹竿上绑上饱蘸煤油的棉絮，点燃后掷向各使馆，烧毁了地处东交民巷外围的荷、意、奥、比等国使馆。

被焚毁的肃王府

由于英国使馆紧靠翰林院，当义和团缩小包围圈时，英军竟借口担心翰林院的藏书会中弹燃烧，将珍贵的善本图书都扔进院内荷花池，并用土封埋。藏书的殿堂也被他们拆毁，将建筑构件用来修筑工事，致使这座始建于明代的国家图书馆化作废墟，有些书被当成引火燃料烧毁。

被焚毁并作为英国使馆防御区的翰林院

事件最终演变为国际军事冲突。在事件平息之前，约有四万五千名来自日本、美国、奥匈帝国、英国（英军中包括英在山东威海卫训练的由中国人组成的中国兵团）、法国、德国、意大利及俄国的八国联军以及后期围剿拳民的清廷军队与义和团对战。德皇威廉二世在1900年7月2日发布作战命令：“你们知道，你们面对一个狡猾的、勇敢的、武备良好的和残忍的敌人。假如你们遇到他，记住，不要同情他，不要接收战俘。你们要勇敢地作战，让中国人在一千年后还不敢窥视德国人。”此命令同时是威廉二世对五世纪匈奴入侵欧洲的回忆，后来这段话也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被英国人借用来贬损他们的德国敌人。

德皇威廉二世（1859-1941）

德皇威廉二世给远征中国的德军讲话

1900年7月至8月进军北京的八国联军指挥官是俄国中将利涅维奇。

八国联军指挥官俄国中将利涅维奇

1900年7月14日，八国联军占领天津，直隶总督裕禄兵败后自杀。

1900年八国联军攻陷后的大沽口炮台

八国联军与清军在天津激烈交火（日本插画）

八国联军攻入天津南门（日本插画）

八国联军在天津

1900年8月4日，八国联军向北京进逼，沿途并没有遇到真正有力的抵抗。当时沿途的清兵和义和团拳民估计有十五万之多，而联军总数开始时仅三万多人（后来有所增加）。时值酷暑，气候炎热而潮湿，加上沿途茂密的玉米地形成天然屏障，为八国联军进军增添了种种困难。

1900年8月12日，八国联军攻占通州并在通州召开军事会议，决定从8月15日起，联军分四路进攻北京城：以俄军为首的一路走北路进攻东直门，以日军为首的一路走中路进攻朝阳门，以美军为首的一路走南路进攻东便门，以英军为首的一路走南路并绕至北京内城南垣外进攻宣武门。根据军事会议决定，四路联军本应同时从通州进犯北京城，但各国都急于抢先进城以便擭取更多利益。

1900年8月13日，俄军首先提前趁夜间向北京城进犯。日本等国闻讯后，也都竞相连夜向京城进犯。日军首先到达朝阳门外，欲用炸药炸开城门，但几次前去欲点燃炸药芯捻的日本兵均被守城清军击毙。后改为挖地道埋炸药，于8月14日晨炸毁朝阳门进入北京内城。日、俄两军又用四门大炮轰毁东直门的一段城墙，然后爬进去打开东直门。

日军向北京城进军（日本插画）

由于清军集中兵力攻打早于别国军队进入北京城的日、俄两军，致使其它城门防守兵力薄弱。8月14日中午，在美国沙飞将军的率领下攻打东便门的美军爬上内城东南角楼处城墙。在英国盖斯里将军率领下的英军于8月14日进攻宣武门，后根据英国公使窦纳乐提供的情报，改从一条安全、便捷的小路冲过护城河，在英国使馆人员的接应下，打开正阳门东水关的铁栅栏，于下午四时进入北京内城南垣北侧的东交民巷地区。

英军从正阳门东水关进入东交民巷地区

经过两天的激战，至8月15日八国联军逐步攻占北京各城门，随即与清军在京城各处展开巷战。

1900年8月15日，慈禧及皇室在北京陷落之后立即仓惶离京逃往西安。八国联军对北京内外城实行分区占领：外城以前门大街为界，以东归英军管辖，以西归美军管辖；内城正阳门内的大清门以东至东单牌楼（包括东交民巷地区）归英军管辖，大清门以西至西单牌楼归美军管辖；崇文门以东归法军管辖；宣武门以西归英军管辖；东单牌楼至东四牌楼归俄军管辖；东四牌楼以北归日军管辖；西单牌楼至西四牌楼归法军管辖；皇城东华门外归意军管辖，西华门外归法军管辖。

北京内外城八国联军分区占领图

日本步兵

俄国官兵

美国海军陆战队

英军中的孟加拉骑兵

法国士兵

德国步兵

意大利官兵

1900年8月15日晨，美军攻占正阳门后，随即在箭楼北侧城台上架起大炮，向紫禁城开炮轰击。在炮火掩护下，美军到达天安门，俄军也同时赶到，他们用大炮轰开天安门的大门，美军第十四步兵团的达格特上校带着参谋首先窜进天安门，完成了美国沙飞将军给他下达的命令：“达格特上校，有一座皇城，占领它。”

八国联军攻打皇城（日本插画）

美军进而攻打端门，尽管城门被打得碎片横飞，但还是轰不开端门，后来由英军派来的一群日本苦力抬着从天津带来的竹制云梯，美军士兵才借助云梯爬上皇宫城墙并打开端门。但窜进端门的美军却突然遭到埋伏在此的清军的猛然射击，美军伤亡多人。8月15日中午，美军推进到午门附近，正准备用炮轰开皇宫的最后一道大门后施行火烧皇宫、掠夺财物之际，忽然接到“停止进攻”的命令。

美军士兵借助云梯登上天安门城楼，并在城楼上升起星条旗

原来，在此之前各国驻华公使专门就“如何处置紫禁城的问题”召开过一次会议。会议决定，八国联军一定要进入皇宫，用以“教训中国人”、“使中国人明白他们是处在联军的掌握之中”。具体实施细则是：由各国按其在联军中实际派出军队的人数比例，各派一支小部队列队进入皇宫。

八国联军头目合影

但对于让哪国军队作为第一队进入皇宫的问题，在八国中发生激烈争论。在此次入侵北京的联军中，日本出兵人数最多，而且冲在前面，自然具有“领队”的资格；但俄国坚持要做“领队”，最后日本让步，由俄军做“领队”，日军紧随其后；再后面依次为英军、法军、德军、意军、奥军。会议还决定由美国沙飞将军通知留守皇宫的清廷官员：“如不让八国联军进入，就将皇宫炸平”。留守官员被迫同意按指定时间打开午门。

八国联军头目合影

1900年8月28日上午九时，八国联军各着本国军服，高举各自国旗，演奏各国军乐，耀武扬威地列队踏进中国神圣的皇宫。这座自明永乐十八年（1420年）建成以来历经四百八十年沧桑的大内皇宫—紫禁之城，非但黎民百姓、即便王公大臣也不得随意入内的圣地顷刻间被帝国主义侵略者所亵渎。八国联军各国官兵中，有的骑马、有的步行，从天安门进入，从南向北经过重重宫殿、庭院后，经御花园出神武门，在神武门前广场举行联军的“国际大检阅”，由俄国军乐队伴奏，各国官兵按事先排好的顺序列队通过，各国将军及各国使馆的男女们则站在神武门前观看。

“检阅”结束后，各国将军、公使及夫人们又返回来参观皇宫。在“参观”过程中，对中国皇宫的各种珍宝进行肆无忌惮的抢掠，还坐到太和殿的皇帝宝座上合影留念。

八国联军进城后特许军队公开抢劫三日，外国传教士也换上军装参与抢劫。在这场浩劫中，皇宫失去宝物两千余件；翰林院丢失数万册经史典籍，《永乐大典》、《四库全书》被付之一炬。六部九卿等衙署及各王公府第都是洗劫的重点对象，京城普通民宅、店铺遭受的损失不计其数。

关于八国联军在北京的抢劫掠夺行为，时任八国联军统帅的德国陆军元帅瓦德西在日记里有毫不隐晦的记叙。瓦德西1832年出生于德国柏林的一个普鲁士将军家庭，在八国联军攻打北京时，俄、英两国争夺统帅大权，结果德国成为委派联军统帅的国家。德皇威廉二世委派瓦德西为联军统帅，但瓦德西在联军攻占北京的战事结束后两个多月才到达北京，因此是有名无实的八国联军统帅，他对这场浩劫的论述也较为真实客观。

八国联军统帅瓦德西（1832-1904）

瓦德西在日记中写道：“很遗憾那么多珍贵物品被以最粗鲁的方式对待，都被毁掉了……很幸运德军没有参与官方的抢劫行为。因为在天津之战中我们只有三百人参加，而且事后根本没有进城。而北京，德军是在抢劫之后很久才到达的……在国内如果人们想象这场战争是为传播基督教文明和生活方式的话，他们肯定要感到幻灭了。自从三十年战争和路易十四时代的劫掠以来，还没有像这样的。”

在1900年10月22日瓦德西抵达北京五天后给德皇的报告中说：“最近的战斗使北京许多街区毁灭。北京被占领后头三天公开允许的抢劫造成不可估量的破坏。英军的抢劫是相当有制度的，抢劫来的东西必须集中放在外交使团的一个地方，以便日后拍卖。拍卖的收入再按照计划在军官中间分配。而且英国军官告诉我，印度士兵（英军几乎完全由印度士兵组成）根本不能理解没有抢劫的胜利有什么意义。日本军的战利品必须上交国家，国家肯定收获了可观的数目。在美军抢劫是被官方禁止的，但是美国官兵都是些冒险家，禁止被最彻底地置之不理。俄军的抢劫以最原始的方式进行，东西被扔得乱七八糟。法国在抢劫方面也不落人后。”

八国联军统帅瓦德西（1832-1904）

瓦德西元帅为国人所熟知，很大原因还在于他与赛金花之间具有传奇色彩的风流韵事在坊间广为流传，且演绎出不同的版本。清末民初名妓赛金花闺名赵灵飞，幼年时被卖到苏州所谓“花船”上为妓，清光绪十二年（1886年）被清前科状元洪钧纳为妾。洪钧奉旨成为驻俄国、德国、奥匈、荷兰四国公使后，赵灵飞随同其出洋。洪钧归国病亡后，赵灵飞逃至上海为妓，后至天津，改名“赛金花”；天津爆发义和团运动后迁至北京；八国联军攻陷北京时，居于八大胡同之一的石头胡同为妓。

赛金花因旅德经历而能说德语，得以与德国士兵交谈，因此与八国联军统帅瓦德西有过接触。赛金花曾为八国联军筹措过军粮，也劝阻过瓦德西不要滥杀无辜，后来又以清廷为克林德修建牌坊之事苦劝仍对清廷不依不饶的克林德遗孀息事宁人。因此当年京城百姓对赛金花多有感激。

清末名妓赛金花（1872-1936）

关于八国联军攻入北京城事件，在美国的历史记载里称这次军事解除公使馆危机的行动为“中国解救远征”，中国则称之为八国联军侵华战争。

在清朝皇室逃往西安途中，就已命令各地官兵剿灭义和团。1900年9月7日，清廷发布上谕：“此案初起，义和团实为肇祸之由，今欲拔本塞源，非痛加铲除不可。”中外势力联合最终导致义和团运动失败。义和团的历史积极意义正如陈独秀的评价所说：“义和团的野蛮、义和团的顽旧与迷信、义和团的恐怖空气，我都亲身经验过。我读八十年中国的外交史、商业史，终于不能否认义和团事件是中国民族革命史上悲壮的序幕。”

早在1900年8月16日八国联军分区占领北京城当天，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总办舒文等人就曾致函海关总税务司英国人赫德，请他出面“舍此大劫”、“大力维持”。8月21日，留守大臣崑冈及阿克丹又去总税务司署会晤赫德，请求他“设法斡旋”，赫德建议由庆亲王奕劻出面“商议和局大势”。

英国政治家赫德（1835-1911）

英国赫德爵士在东交民巷总税务司署他的办公桌前，为求工作效率，赫德一向都是站着办公（1891年在英国伦敦新闻画报上刊印，Julius.M.Price绘）

1900年8月27日，清廷赐予庆亲王奕劻以“便宜行事”全权，令他即日回京，与各国使臣商谈议和。同时还令直隶总督李鸿章立即从广州返京，令“同庆亲王商办一切事宜”。庆亲王奕劻于清光绪十年（1884年）任总理各国事务大臣，于清光绪二十年（1894年）晋封为庆亲王；李鸿章系安徽合肥人，于清同治九年（1870年）调任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两人成为清廷与各国议和的全权代表。

庆亲王奕劻（1838-1917）

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李鸿章（1823-1901）

1900年10月10日，各国公使才在东交民巷开会研究与清廷谈判问题，基本同意以法国于10月4日提出的六点建议作为谈判基础。后又拖延两个多月，列强才在东交民巷单方面炮制出一个十二条议和大纲草案，于12月24日将草案交给奕劻。

德国驻华公使馆人员合影（摄于1900年）

1900年12月27日，清廷全盘接受列强提出的议和大纲。尽管如此，列强仍不马上签约，而是一再逼迫清廷先执行其所提出的“严惩肇祸诸臣”等先决条件，才应允签约。首先是联军统帅瓦德西坚持要求清廷必须先严惩枪杀克林德的凶手并遣使至德国赔礼致歉，还要求由中国皇帝出面在克林德被击毙之处立碑建牌楼。

1900年12月27日，清廷允准签订议和大纲上谕

关于恩海的被捕有两种不同说法：其一，恩海在通缉布告贴出后次日主动到第二安民会所自首；其二，日本密探在当铺发现克林德的银表，据此查出克林德之死为恩海所为，在日军控制区将恩海辑获。八国联军组成所谓“法庭”对射杀克林德的恩海进行审讯，恩海在审讯中神情自若，承认杀人，并表示系上司指示“遇外国人即杀”。恩海于1901年1月1日午后在东单牌楼附近克林德毙命处被处斩，年仅二十五岁。恩海临刑前曾慷慨激昂地向围观民众说明自己枪杀克林德的原因，在场的外国人也对其表现出的凛然正气和爱国精神所折服。恩海的照片被登在当时英文、法文报纸上。

满洲正白旗神机营章京恩海

1901年6月25日，清廷被迫根据列强议和大纲的要求，在东单牌楼以北的西总布胡同西口开始动工为克林德修建横跨大街的石质牌坊。

牌坊采用中国传统的四柱三间七楼型制，宽4丈7尺、高2丈，横额用汉、德、拉丁三种文字镌刻光绪皇帝的《惋惜凶事》之旨：“德国使臣男爵克林德，驻华以来，办理交涉，朕甚倚任。乃光绪二十六年五月拳匪作乱，该使臣于是月二十四日遇害，朕甚悼焉。特于死事地方敕建石坊，以彰令名，并表朕旌善恶恶之意。凡我臣民，其各惩前毖后，无忘朕命。”

克林德牌坊又称克林德碑，历经一年零七个月的建设，于1903年1月18日竣工，在京城俗称为“石牌坊”。

克林德牌坊

1901年7月12日，醇亲王载沣奉旨作为特使专程赴德国向德皇威廉二世赔礼，而德皇竟让他行跪拜礼，经过交涉才改向德皇行鞠躬礼。在清廷被迫逐一满足了列强所提出的作为先决条件的一系列蛮横无理的要求之后，列强才与清廷签订和约。

醇亲王载沣（1883-1951）

1901年载沣（中间坐者）出使德国时合影

1901年是中国传统农历纪年的辛丑年，即清光绪二十七年，9月7日（农历七月十五日）这天，清廷派全权代表奕劻、李鸿章与英、法、美、俄、德、日、意、奥、荷、比、西共计十一国的全权代表在东交民巷西班牙使馆内，签订了丧权辱国的《辛丑条约》，共计十二款及十九个附件，将上述列强预先胁迫清廷执行的几方面事项也归结为条约形式。

《辛丑条约》签约现场李鸿章（右1）、奕劻（右2）与各国全权代表合影

《辛丑条约》主要内容包括：1.清廷向十一国列强赔款白银四亿五千万两，分三十九年还清，年息四厘，本息合计约九亿八千二百万两，以海关税、常关税和盐税作担保；2.将东交民巷整个地区划为“使馆界”，界内由各国驻华使馆自行管理，并各自驻兵保卫，中国人概不准在界内居住；3.拆除大沽炮台及自北京至渤海口沿途的所有炮台；准许各国在北京和北京至山海关之间铁路沿线的十二个城镇驻兵；4.胁迫清廷禁止中国人成立或加入任何与各国敌对的组织，各省官员必须保证外国人的安全；5.清廷分派亲王、大臣赴德、日两国致歉谢罪，在德国公使克林德被杀之处建立石牌坊；6.惩治附合过义和团的官员；7.改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为外交部，班列六部之首。《辛丑条约》文本原存于中华民国外交部，现存于台北故宫博物院。

《辛丑条约》文本

1901年9月17日，《辛丑条约》签订十日后，除驻留东交民巷的外国军队外，八国联军撤出北京城。

各国使馆卫队指挥官合影

1901年10月6日,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从西安启程回京，此次“两宫回銮”沿途极尽排场之能事，与“庚子西狩”仓惶离京出逃时的窘迫形成鲜明反差。当慈禧的大队人马到达河北正定后，慈禧又突然决定要坐火车，等洋务大臣为她操办，在正定耽误了一个多月。1902年1月8日，慈禧一行乘坐22节车厢的火车到达右安门外的马家堡车站，再乘御舆经永定门入正阳门还宫。

“两宫回銮“经过大清门

自“庚子国变”持续动荡后，大清帝国又暂时恢复了平静。但终究是巨厦将倾、积重难返。1911年孙中山领导的辛亥革命推翻了满清王朝长达二百六十八年的统治。

1918年11月11日，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以英国、法国为首的协约国战胜以德国为核心的同盟国。中国北洋军阀政府曾在1917年站在协约国一方对德奥宣战，并派两万名劳工奔赴欧洲战场，因而也跻身战胜国之列。“一战”胜利消息传到北京后，市民欢腾鼓舞，11月13日将视为国耻的克林德牌坊拆除。

拆运克林德牌坊

1919年3月15日，在协约国的敦促下，将移至中央公园（今中山公园）内的原克林德牌坊石构件重新动工组建一座牌坊，以纪念第一次世界大战的胜利。重建石牌坊由原先的“四柱三间七楼”改为“四柱三间三楼”。当时，协约国战后的宣传口号是“公理战胜，强权失败”，石牌坊横额正面镌刻“公理战胜”四字，背面镌刻英文“RIGHT CONQUER SMIGHT”，因此被人们称作“公理战胜坊”。

公理战胜坊

1952年10月，亚洲及太平洋区域和平会议在北京召开，为了表彰中国人民志愿军的功绩，大会决定将“公理战胜坊”改为“保卫和平坊”，将中英文“公理战胜”文字镌去，刻上郭沫若题写的“保卫和平”四个鎏金大字。今天，保卫和平坊成为北京中山公园内一处著名景点。

保卫和平坊

在旧时北京城中，像克林德牌坊这种石制牌坊并不多见；也有些砖石结构的琉璃牌楼，如朝阳门外留存至今的东岳庙牌楼；多数则是木结构牌楼。在东交民巷“使馆界”周边也分布着几座著名的牌楼，包括西南侧的正阳门牌楼、北侧的东长安街牌楼、东北侧的东单牌楼。

在北京城的卫星影像图上，我们再将视线从“保卫和平坊”沿着天安门广场对角线方向移回到东交民巷西口位置，在这里旧时也曾矗立一座巍峨的冲天牌楼，它就是敷文牌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