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的小店风光（一）

钻入鸡毛中不须被窝垫褥

一只破砂锅行住不离

北平市上之小店，为一种下等旅社。形式力气，别有风光。住宿其中这，皆为至极贫困之低级劳动者，以至沿街讨饭之乞丐。孤身一人，流落无依。每日辛勤收入，抑或乞讨所得，仅足供其一饱。衣之一项，甚为简单。百孔千疮，捉襟见肘。无所谓衣物箱箧，无所谓行囊包裹。来去自由，无挂无牵。入夜，则觅小店栖身。所需费用，至为低廉。其住宿之法，不能一律。所索价格，亦稍有等差。

上等小店

据此间生长之老人云：在昔小店之规模，可分为三等；上等者，睡大炕。炕矮，系砖砌，中空。因在冬季，便于生火也。炕之边沿，为木质。以防上下摩擦，或有毁损。就寝时，无论人数多少，概横陈挤卧于大炕之上。炕上铺大芦席一床，别无他物。边沿木板，高出炕面者寸许。以承头部，有如长枕。列睡其中者，胸腹相摩，鼻息相闻。间有雄于资者，则出制钱数文，赁得棉被一床，裹于身之四周，兼作被我垫褥之用。若经济太窘，或竟无棉被。然人既众多，集聚人之体温，得坑内之火力，呼吸之气，氲氤蒸腾，亦殊有“雪深三尺不知寒”之概。晨起，各散去活动。不洗脸，不喝茶，亦不进点心。若雨雪太大，无法他取，其囊中尚有存项者，亦可留小店内。与同居诸人，促膝谈心，观望风色。此类上等小店，价格最高。不过所谓高低之别。乃为比较言之耳。

中等小店

中等者，陈设布置，比较次之。其特点，为由小店方面，准备一种之变相的被褥，即大炕之上，堆有鸡毛。旅客就寝时，可自由抓取鸡毛若干，覆置身上。谓之“钻鸡毛”。鸡毛之上，茸毛甚多，轻软温和，自成妙趣。且小店方面，仅收宿资，不另索鸡毛费。天明出店时，由鸡毛丛中钻出，以帚扫去鸡毛之附着于衣上者。盖身带鸡毛，游行街市，观瞻不雅，为一问题。小店所备之鸡毛，血本所关，不堪无妄之损失，又为一问题也。此类中等小店，尚有弛然而卧之可能。

下等小店

至于下等小店，则名曰“火房子”。火房子者，人以外，惟火与房子，别无他物之小店也。此类小店，皆为破房屋。价格低至极顶。前往投宿之旅客，全为乞丐阶级。一身以外，有破烂之布片，纵横绑缚，无所谓裤，无所谓袜，亦无所谓鞋，身披蔴布一方，中藏小砂锅一具。此砂锅，皆为不能盛水之破砂锅。不过，砂锅虽破，漏水而不漏灰。住户弃置，无所用处。彼等乃乞得，贮灰其中。以制钱一二文，向煤铺半赚半乞，获得炭屑若干，用以燃烧，贮于破砂锅内，拨灰掩盖。行住不离，资以取煖。投火房子住宿时，则抱膝坐于地上。而将贮火之破砂锅，置于下部郑重。其蔴布，即围裹于四周，有如帐幕。火气在蔴布帐幕内，不得出，周身上下，亦遂温煖。永夜危坐，并不躺卧。此为下等小店之写真。但近年以来，官厅方面，因其藏污纳垢，迭经取缔。同时，各慈善机关，又有若干煖厂之设。于是此类火房子，渐次归于淘汰之列。究竟，所谓小店者，则为无法剷除之事实。为一般富贵中人，所梦想不到者。记者于昨日，赴天桥附近，入铺陈市，六铺一带，参观各小店，并加访问。惟小店掌柜，知识欠缺，多所疑懼，往往有问而不答之处。茲分志其情形如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