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驼祥子们的黑话：洋车夫辞典

北平洋车夫王君老实之一周日记，业经下走介绍于本刊，社会文学，叹观止矣！（此句仿芸子先生笔法）。日前下走正在撰小说之际，夜近三更矣！寒风凛凛呼闻打门之声，出而迎之，车夫王老实君竟过阁来访，（红绿阁也，请勿误会是幸。）当优礼待之，享以烟茶，而不抽不喝。惟求借保险刀医用，去其短髭，盖渠知余常以保险刀自己刮脸为经济计也。余亟取刀与之，老实对镜而刮。余问其由，答曰：“本日在市场南门，张罗一坐，坐为密斯。价码商定后，密斯问道：你这个小老头子跑得动吗？我说：拉不动您不用给钱，好不好？于是乃成交。待密斯将身儿坐在洋车以上，乃抽身自摸腮帮，短髭已觉扎手，故特刮之。”余笑聆之，老实君自怀出纸捲示余，恳余发表，检之则洋车夫辞典也。因将原告从抄，用饷读者。

【铛铛】读底昂切，物击声也。喻洋车夫之傻者。乡下老式之拉洋车夫，泰半人皆以“铛铛”呼之。

【怯八义】此为“铛铛”之另一名词，拉洋车之带有乡下老色彩者，亦皆以“怯八义”呼之。

【说西厢】西厢为才子书，连说带唱。而拉洋车的多善于穷聊，故亦名“说西厢”，然属于谈天性者谓之。

【说山】说西厢之名近来在洋车夫界已不时髦矣，因改名曰“说山”，指东说西，谓之说山，表示渺渺茫茫，云山雾罩也，又有一说云：所谓说山者，言其坐客之心肠坚硬如山上之石头子，洋车夫拉起车来，每欲与坐客瞎聊一阵，故谓之说山，概希图把山石子都说得软化，而能多挣几枚铜元耳。

【泡蘑菇】蘑菇之为物，在吃用之先，必须以热水泡之始能软化，而洋车夫每逢难关与之抵抗时，亦云“泡蘑菇”，俗呼曰：“咱们泡啦，”泡者不言而知其为泡蘑菇也，洋车夫与人们起冲突滚大蛋，亦曰“泡蘑菇”，洋车夫不挣钱不回车，亦曰“泡蘑菇”，蘑菇之义亦广殊焉。

【蘑菇将】洋车夫之善于泡蘑菇者居多数，其中大泡特泡之份子，皆呼之曰：“蘑菇将”；好打架者，蘑菇车厂车价者，每出车不回头者，皆为“蘑菇将”，有同行言：某某洋车夫为蘑菇将也，车厂多拒之而不纳。

【打连台】角色唱本戏尝谓之接演连台，而洋车夫拉胶皮其比作唱戏，出白天至夜不回厂，谓之“打连台”。或出车至数昼夜不照面者，则谓之“打连台几天矣”；打连台之目的，惟一因不挣钱而得以蘑菇车厂之车价，车厂主人殊不愿看洋车夫之打连台也。

【挑滑车】戏台有高冲之挑滑车一剧，而洋车夫不容或后，凡出车不归，泡罢蘑菇，打完连台，最后大轴子将该洋车变卖者，乃谓之“挑滑车”，洋车夫反串高冲，惟挑滑车之后，不致气绝身死，至多不过被车主捕来，罚数月苦力以抵偿耳。

【扛大刀】洋车夫之生活，类皆挣来花去，一天吃了八顿饭，走一站来说一站，腰里存些钱，烧得直说胡话。故挨饿之事，时时不断，每于雪地冰天之际，而不能出车，则难免挨饿，俗云：“人歇工，牙卦对。”（卦对为休息之变词），挨饿之称谓之“扛大刀”，有者曰：某某洋车夫还“扛着”呢，亦云其尚未吃饭也，惟“扛大刀”之由来，漫不可考矣。

【赵旺】赵旺者即“嚼过”也，洋车夫在挨饿之先，即曰“没有赵旺”，挨饿拼命而出车者，谓之“奔赵旺”。

【抄上啦】洋车夫收车之际，嘴里哼哼唧唧，喜笑颜开，即为“抄上啦”之表示，“抄上啦”者即所挣之钱高出平日数倍也，每至下雨阴天，或大云巨风之日，车夫挺身前奔者，十九为之“抄上啦”，同行有问曰：“你今天抄上啦吧？”对手人如真抄上啦时，即答曰：“抄上啦”矣。

【拉稀】拉稀者为抄上啦之对象名词，不但没有抄上啦，而且所拉之钱反不如平日为多时，即谓之“拉稀”。同行有问者：“朋友（或称夥计），今天抄上啦吗？”对手人如拉钱甚少，即答曰：“没抄上，今天殊拉稀也。”

（作者曰：本辞典共计十有二则，合成一打之数，此皆为洋车夫界日常所通用者。读此文后，于社会上道听途说，可知洋车夫生活之一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