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是个职业，过年也是上班

北京是座神奇的城市。在漫长的农耕时代，京师都是一个传说中的城市，天帝之子在这里传递沟通着天上人间的讯息，整个国家缓慢而有序地围着它运转不息。京师的人们也是一个奇妙的群体，他们来自五湖四海，同这座城市化为一体。在一代代的光阴里，拥有了它的性格、气质、做派。如果说京师是个天子每日登临的大祭台，天子要扮演总祭司的角色，那么京师民众便是各有分工的神圣群体的一部分。但京师分明又是一座充满烟火的城市，人们在这里生老病死，有着每一座城市、每一个村庄都有的悲欢离合。

这座古老的都城，无与伦比之处，正在于它基本完整保留了这一永恒背景，这些辉煌的建筑杰作和规划制度，组成了中华民族最核心的礼制传统。而在中轴线上，不同时代都留下了独树一帜又交相辉映的纪念碑式的礼制空间，不断揭示出中华民族生生不息、周而复始的文明内核。

农耕文明最要紧的，便是观象授时，这是天子的神圣使命，也是其权威的来源，故宫午门、太和殿和乾清宫前，都摆放着日晷和嘉量，这便是天子掌握时间和度量的象征。甚至一座都城的奠定，朝向方位的指明，靠的也是帝王主持下的辨方正位，为了恒久而振聋发聩地传递讯息，如同写就一本书一般营建了宏大的都城。从这个意义上说，一年之首的旧历“元旦”，也就是民国改称的农历“春节”，便是整本书的序言，也可以称为春的序曲。

作为一国的首善之区，庆贺新年这样的岁首之礼，在这里宏大又具体地演绎。都城的营建，其实是一幕幕大剧的布景，虽是在人间搭建，却又指向上天的永恒。紫禁城正是经典剧目中最辉煌的篇章，一出大戏的灵魂所在。天子在宫廷里设置了一座座殿堂和广场，在殿宇、丹墀和广场上举行典礼和宴会，又在御苑天街燃放烟火，举行灯会，或君臣共欢，或与民同乐，总之就是山高水长，天地一家。

定都北京的明成祖，一定对这龙兴之地怀着深厚的情感，他曾在北京午门举行盛大灯会，直到有一年发生火灾才被迫停止。文治武功足以与之比肩的清圣祖康熙帝，在康熙二十二年正月也曾纵情庆贺，因为三藩平定，天下重归太平，兼具游牧大汗和农耕帝王气质的玄烨，下令在地安门搭台唱戏，用活虎活象真马，并亲自登台抛钱，戏服里珠凤冠、鱼鳞甲等俱用真金白银，“彩灯花爆，昼夜不绝”，着实举朝欢歌、纵情恣肆了一把。

乾隆帝最为从容，他有太多的时间演示如何做一位太平天子，而新年也就不仅仅是一个节日，而是宣示天威、广布恩泽的帝国贺岁大剧。同民间一样，宫里也一天一个节目铺排着过年的讲究，完成礼制使命之余，也不忘享受平日难有的天伦之乐。甚至这还不过瘾，他还让人靠想象绘制了《万国来朝图》，又据实绘制了《京师生春诗意图》，留给后人去赞叹倾慕。

喜好创制的乾隆帝，还命人绘制宫训图十二幅，每逢新春挂在东西六宫，诸如“徐妃直谏”“曹后重农”“太姒诲子”等等，以教化后宫。养心殿等处则“贴岁轴”，这些岁朝轴类似于民间的年画，皇帝、皇子和大臣都画，更像一种雅集。一应事务，到了宫里就要换种说法，雅、奇、僻、深，总之就是要不同凡俗，高深莫测。这其实是古典时代的一种“营销手段”，着力于场景设置、感官感受和精神体验，通过皇家垄断了的一套话语体系，将顺服和安稳降临于臣民心中。

新年要营造新气象，但又要潜移默化，润物无声，所以宫里就要让不同的人进宫过年。元旦有乾清宫家宴和皇子亲藩宴，有太和殿朝贺、国宴和乾清宫曲宴群臣，正月十四再宴亲藩，正月十五上元节再宴外藩王公，还要一起赏灯观烟火。康熙帝曾作《上元》诗：“月华连昼色，灯火杂星辰。彩仗移双阙，琼筵会大臣。”通过这一系列操作，基本上就全覆盖了，这就是皇帝的一个巨大的“朋友圈”。当然宫里也有年夜饭，但却是在年三十儿的中午吃，因为宫里每日只吃两顿，午饭其实是晚饭。但到了元旦的凌晨，比如乾隆四十八年是在五更时分，皇帝还要吃饺子，称为“吃饽饽”，里面也会藏银锞，图个吉庆。

吃饽饽之前，一入元旦，皇帝就要用金瓯永固杯喝屠苏酒，用万年青管笔开笔，用朱墨黑墨写吉语，还不让人看，算是为天下苍生默许一个心愿。这之后便是览阅时宪书，是为“向民授时”。接下来就要去神佛跟前“汇报工作”了，祭祖、祭堂子、祭佛、祭圣人，还要写心经、听戏，这一天一夜下来，也是够辛苦的。

除了在宫里有典礼，还要去景山寿皇殿祭祖，十二月十八日和元旦都有大祭，正月里也有活动，如康熙十五年正月，皇帝驾临景山，命亲王以下、宗室十五岁以上齐集比赛射箭，并且还有赐宴。

所以说皇帝是个职业，过年也是上班，如今皇宫早已成了博物院，景山御苑变了市民公园，您要有这心思，不妨想象一下自己是一位王公大臣、番邦使节或者公主嫔妃，甚至是皇帝本尊，咱也去凑凑热闹，体会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