颐和园的有趣门礅三：益寿堂门礅

益寿堂，始建于光绪年间，位于万寿山东侧的山腰处，即景福阁东边的半山坡上，是一处幽静的院落。益寿堂的院门是一殿一卷式的垂花门，上面悬挂着“益寿堂”三字匾额，是“慈禧皇太后御笔之宝”，取增加寿命、长久长春之意。

这里多说一句，东宫门悬挂的光绪所提“颐和园”匾额，上方印有三枚“额章”，中间是“慈禧皇太后御览之宝”，可见“御笔”和“御览”是不一样的，您不妨细看。当年，慈禧游览景福阁时，就在益寿堂用膳、更衣和休息，传说这里也曾是宫廷御医在颐和园的药房。1949年3月25日，毛泽东等从西柏坡进京，乘火车在北平清华园站下车，随后来到了颐和园益寿堂，当天下午在西苑机场检阅部队，晚上回到益寿堂宴请了柳亚子、黄炎培、沈钧儒等民主人士，当晚移住香山双清别墅。现在的益寿堂，对外免费开放并举办“古都春晓——寻访中国共产党‘进京赶考’之路”主题展览。

益寿堂的垂花门下，有一对方形即箱形门墩，被有机玻璃罩“保护”了起来。门礅虽然有些风化，但破损不很严重，能够看清独特的纹饰图案。这对方形门礅的上部，是一只高浮雕蹲坐呈前趴状的小狮子，腹部与幞头上部透雕；头部毛发浓密并卷成16个圆团，圆眼似望天，一双大耳向后背，鼻子宽阔如嘴；大嘴张开，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上下各八颗，肥厚的舌头下部中沟明显、舌尖上舔，两缕胡须在嘴角左右侧垂，正面看上去，显得满脸笑意。

门礅中部幞头六个面，与无尽意轩门礅相似，即幞头上面承托着趴狮，幞头下面与须弥座相连，幞头后面紧邻门框，素白无雕饰，幞头余下的内、外、前三个面，分别雕有吉祥纹饰和图案。不同的是，每面图案四周边框，没有雕刻纹饰。

幞头前面也就是门墩的南面、正面，雕有“竹篮菊花”图案，即一装满菊花花枝的竹编花篮。图案中间是一朵盛开的菊花正面向人，两侧各插有数枝菊花，花朵、花叶、花茎齐全、饱满，似刚刚采摘回来，这多少有些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怪南山”的味道，呵呵。竹篮左右两侧花枝顶端的花朵，形状、姿态略有不同，左侧即门礅的内侧是花朵盛开，花托、花萼、花瓣、花蕊可见；右侧即门礅的外侧是含苞欲放，花萼、花瓣紧抱。这种花姿的变化，体现了古代工匠的审美追求，可谓独具匠心，也体现了古代石刻作品的艺术性。菊花枝条上有数片叶子，不仅筋脉分明，而且伸展的角度不同，很有立体感。装花的竹篮，鼓肚、束颈、撇口，上有提梁、下有圈足，篮身上雕如意云纹，圈足上刻竹条编织纹，显得十分精致。

花篮，民间所称“暗八仙”之一，即蓝采和所持宝物，能广通神明；菊花，花中四君子即梅兰竹菊之一，在百花凋零的秋季盛开，坚韧不拔、傲然不屈，体现了高洁的品德和精神追求，历来受到人们的喜爱。据汉代《神农本草经》记载“菊花久服能轻身延年”，有清热解毒、利肝明目的功效。用菊花酿成的酒，被皇帝的后妃们称为“长寿酒”，当作滋补药品相互馈赠，这与益寿堂曾是皇家园林药房的功能很是相宜。

门墩幞头外侧是“如意绶带”图案，即一只被绶带缠绕并结有花结的如意。如意柄端云团状，端头衔接着方形长柄由细渐粗，尾部截面呈菱形，显得流畅、均衡而有立体感。绶带绵长，满布如意两侧，宽处舒展、飘逸，窄处折成两层，显得宽窄适宜、收放自如；花结上下对称，是绶带折叠后与如意柄环腰相系而成，若顺着绶带一端捋下去，走向非常清晰，似乎用力一拉，结扣就能解开，感觉十分奇巧、精妙。门礅上的这幅“如意绶带”图案，有富贵缠绵、长寿长生等吉祥寓意。

门墩幞头内侧是最大看点，应为“龙马献图”。图案底部是一层山石，没有常见的海水波浪。山石之上，两只奔跑追逐的神兽一前一后，前者在回首后望的同时，口中吐出云气向上升腾，云团中有一幅阴阳八卦图，竟然连上面的乾、坤、离等卦象都可辨认，这在石刻中还是比较少见的；

后者紧随前者奔跑并相差半个身位，昂首望向云端，似在欣赏祥云的升腾变化。从细节看，两神兽肋部都有火焰纹、都是单蹄而不是偶蹄或指爪；吐云神兽面部有些漫漶，但脖子后边的鬃毛，长约寸许、根根竖立，似经过修剪、梳理，显得整齐、清晰；望云神兽头上的鬃毛，成绺成缕，披散在颈部，显得洒脱、随意。两神兽虽有异同，但都应该是传说中的龙马，整个图案应是熟知的“龙马献图”。

据《尚书》和《易传》记载，伏羲氏时期，黄河里浮出一匹龙马，马身上的旋毛变成“一六居下，二七居上，三八居左，四九居右，五十居中”的图形，即“河图”，伏羲氏依“河图”画出八卦，周文王姬昌根据八卦作出了《周易》；而在大禹治水之时，洛河里浮出一只神龟，龟背上呈现出纹、圈、点，自列成组，即“洛书”，大禹对“洛书”进行阐释，有了《尚书》中的《洪范》篇。这就是《周易·系辞上》所说的“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到了西汉时期，孔子的第十世孙孔安国说：“河图者，伏羲氏王天下，龙马出河，遂则其文，以画八卦”，他还对“龙马负图”作了具体描述，说龙马为天地间的精灵，高八尺五寸，赤纹绿色，似骆而有翅，身披龙鳞，踏水而不没，故称龙马。

这里多说一句，石刻馆展出的明正德七年制作的宴公祠石殿，左侧山墙上河图中的龙马就是满身“龙鳞”“赤纹”，形状大概来源于孔安国的说法。

到了南宋，朱熹在《周易本义》中首次附上了“河图洛书”的图案。应该说，“河图洛书”是中华文明起源的传说之一，是本民族的根源文化，它印证了汉文明的悠久历史，对研究中华文化的起源有重要意义。因此，2014年11月11日，国务院批准将“河图洛书”传说列入了第四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巧的是颐和园玉澜堂后的彩画上，也有一幅“龙马献图”。若与益寿堂门礅上的石刻“龙马献图”比较，您会发现，虽然都是清代光绪年间作品，虽然都是回首后望、口吐云气，云中现阴阳八卦图，但建筑彩画中是单匹马，而石刻门礅上是两匹马。这种双龙马“献图”的纹饰，不知道哪里还有？也不知是否另有讲究、寓意？

再看门礅幞头下面的须弥座，前面和左、右或称内、外两个侧面都垂有包袱角。外侧面的包袱角上，雕的是山石仙草，与这里曾是皇家园林药房的功用相符；内侧面的包袱角有些斑驳风化，应该是绶带结成的锦绣花结，表达缠绵、长久等吉祥寓意。

须弥座前面的包袱角上，是很有意思的“瓜瓞绵绵”图案，即同藤的两个小瓜在瓜柄处相连，中间是一挺瓜叶。两小瓜从柄到蒂由小渐大，瓜棱分明、瓜蒂圆厚，似夏秋季节成熟之瓜，形状与日常食用的口感清脆、味美多汁的香瓜、甜瓜相似；中间瓜叶，茎曲内弯、筋脉清晰。

在《诗经·大雅·绵绵》中有“绵绵瓜瓞”的句子，宋代朱熹《诗集传》中说“大曰瓜，小曰瓞。瓜之近本初生常小，其蔓不绝，至末而后大也。”意思是说，瓜大的叫瓜、小的叫瓞，瓜秧在开始生长时很小，但其枝蔓不绝，会不断长大，绵延滋生。可见，这种瓜瓞题材，既有生活基础，又具文化底韵。门礅上雕刻“瓜瓞绵绵”图案，不仅因为瓜瓞生命力强又多籽，符合古人子孙蕃衍、相继不绝的美好期盼，也表达了事业兴旺、后继有人等吉祥寓意。

比较无尽意轩和益寿堂的门礅（见上篇），虽然都是方形，但有两处不同十分明显：一处是趴狮不同，无尽意轩趴狮，腹下无透雕，左右微侧头，彼此斜瞄对方，头部毛发卷成6个圆团，鼻子部位都有些残损；益寿堂趴狮，被有机玻璃“罩”了起来，腹下透雕，目光直视，紧盯来客方向，头部毛发卷成16个圆团，没啥破损。另一处是幞头不同，无尽意轩门礅每面图案四周刻有一圈“锦纹”或叫“富贵边纹”也称“T字交泰纹”；而益寿堂门礅，每面图案四周边框，没有雕刻纹饰。同在颐和园，同为方形、箱形门礅，同是皇家园林的门礅，这两处不同是否可管中窥豹，看出乾隆与光绪两朝，在国家财力、石刻工艺、技术标准、时尚追求、审美情趣等方面的一些差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