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酒铺

燕市寄迹，读书不成，学剑不成，人家一个个即或登龙乏术，也都屠狗有方，只是笔者专从“北平事”上讨生活，闲来一壶白干，也就罢了，所以北平城内的酒楼，大酒缸，小酒舖，都混得厮熟，至少都有个点头打招呼的交情，至少是内城，再缩小一下至少是北城，杖头没钱时，也可以喝的出酒来。写过大酒缸，再写小酒舖，都是过酒瘾的地方，但是风味决不相同，所以要另写一篇小酒舖，聊以代酒。

大酒缸与小酒舖 风味不同

大酒缸在北平，以山西人经营的为最多，河北人次之，因之有山西屋子，直隶屋子的称谓（北平称某省屋子）。在沦陷时期，酒在北平有了官价，大酒缸恪遵功令，不敢往酒里砸浆（兑水又称兑花），他们更有手段，能令酒花站的住，酒味的薄是不负责任的。小酒舖就不然了，他们也有官价的酒，却另外有少砸浆的好酒，那时可以暗暗的卖给熟顾客，八九两日，是日寇禁止北平人喝酒的日子，大酒缸绝对上了门，大放官工（实在我在西四宝聚源也买出过，但非特别熟识不可），小酒舖则可以用茶壶茶碗代酒具。现在的大酒缸的酒，仍是一路价钱，酒质仍是低一个码，小酒舖还是保持两三路酒，这不是官价关系，而是有的酒客，舍不的多花钱啊！大酒缸固然也有熟酒座，但每日比上班还准时，必到的“泡将”，“酒腻子”则少到几乎没有。小酒舖有的带清茶，有的不带清茶，但熟酒座来了便不想走，天南地北的闲谈，开个玩笑什麼的，“臭肉马又打离婚去了吧”，“某某人又出城探母去了吧”，足以遣送流光，过个下雨天，有时还可凑起几个人来，抓个“大头”，吃上一顿，连小酒舖掌柜也可以在内。

风雪之夜 曾遇纳兰成德后人

小酒舖也和我这小北平一样，全建在一个小字上面，小小的一条龙几间勾连搭的房子，也有一两个酒缸，也做些酒肴，也有门前卖苏造肉的，卖清水黑肚的，也有卖炸货的。小酒舖的酒肴，都是地道北平味，烹虾米豆会用筒子河的花腰子，先水抄后浇汁，炒麻豆腐会汪着油，会炒个酱瓜，芽豆带肉的荤肴，会做应时的冰王瓜，冰苤蓝，冬天的辣菜，差不多开小酒舖的人，都是经过一番囗囗家境，晚年或囗着生活问题，或因着好喝的兴趣关系，开个小酒舖寄身，他们便以平生吃喝的经騐，做些北平家庭常吃的菜肴，所以全是北平风味。现在北平的小酒舖酒肴，仍然保持大碟一百元，小碟五十元的最低价格。门钱卖酒肴的，也多半是落魄的旧家子弟或世家厨司务，现在仅存的一家真正南府味苏造肉，就是一个内务府人，每日在烟袋斜街义和轩设摊。小酒舖闲谈，也很有趣味，前几年一个雪夜我在义和轩小饮，遇见一个泥水匠，气度不凡，谱儿很大，后来谈起了，才知是纳兰成德后人，我当时不胜感慨，曾填了一首“清平乐”，来弔一下“生结鸳鸯社，死葬皂荚村”的大词人，也可以说小酒舖的花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