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声

昨天的本报，登载警察局禁止夜间噪音传达室外，订制“取缔噪音规则”，深夜十二时至天明，一切小贩叫卖及僧道巫医所用击响，皆在禁止之内，各商店扩音器，不得装置临门窗上，这项禁例，除“医”家给人看病有什麼声响，我不懂以外，完全藏同，只深夜小贩凄婉之声，有些留恋罢了。商店扩音器的吵人，有一次几乎使我在西四牌楼撞在汽车上，所以我尤赞成取消此肇祸苗头，祸害原因之一的扩音器。

悲凉婉转的货声会使人下泪

北平的货声，是有很夠味的，我曾经计划要把他记下音来，已和老志诚王杶芳二兄谈过这点。简短的如北平以前有一箍桶的老翁，只喊“箍桶嗷哟”二字四音，但非常沉郁可听，我记得他的音是“六合上上”，配音乐中的简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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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试以极缓慢的声调哼一下，便知此老翁的呼声如何有趣？而此老翁的面貌，也摆在您的面前了。民国三十二年以后，北平粮价飞也似的往上涨，伪机关职员每月各发半袋麸皮面，每人提了饭盒，在夕阳西下之时，西北风吹的电线作哨子响，大地昏沉之中，踽踽行着，老远传来“还（念孩）有两挂大山里红嗳”，凄凉婉转的货声，伪公务员会一边念着：“可怜半袋麸皮面，断送书生到白头。”而如断线珍珠般流下泪来，这我也记过音，我不是为成什麼著作，是我专好的方面太多了，尤其在北平的各级社会层，所以有人说我可以写小北平。

北平货声有着四季昼夜的不同

蔡省吾先生曾作过“一岁货声”一书，但只配货声中的字，听过的可以知道他的音调，没听过的是不能哼出来的。北平民社用注音符号的货招声音，如唤头，锣，鼓一类，不是货声。北平的摊贩十分之七八不吆喝，有的吆喝也只等于说明，只有下街的货郎，才多有货声。听觉在人类中，也是极能引起感想的，北平的货声，有着时间性的分别，前天走到后圆恩寺胡同，听见一个吆喝闻香果的，使我感觉又回到了夏末秋初。北平货声除了一年不断的营业外，差不多春夏秋冬四季，分的非常清除，昼夜也自不同，听见卖凉粉火菜儿的，便知是初春的艳阳天气了，但卖江米酒的却又只在新正。听见老鸡头才上河，便知是初春乍凉时候。甜葡萄脆枣儿一喊，中秋节又块到了。“买本新黄历”一发现，表示出这一年已至尾声不远了。菱角米，鸡头米的货声，是告诉人腊八的到来。松木枝芝蔴秸，供花窗户花，当然年事将到，一听卖活鲤鱼，无疑告诉人再有两三天，人们便又添了一天，人们便又添了一岁了。卖杏仁茶的喊声，是早晨的声音，硬面饽饽，桂花元宵，赛果梨的萝葡，都是夜色已深的货声，炸豆腐馄饨，自然不全是夜间营业，但以夜间仍不息的走大街穿小巷。僻近城隅的我，近黄昏已是三更，除饱看残阳掩映城楼，新月斜挂女墙以外，只卖半空儿的，还肯光临，不胜感慨系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