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的早晨

头天灯夕，业师赵树屏夫子招饮，肴馔全是地道北平味，是由厨司务承寿（我们戏呼为承寿堂）所做，最后吃春饼，佐以老米稀饭和豆汁，仿佛温习一次升平旧梦似的，在座有汪逢春夫子，吴秀川李绍轩二兄，无不讃为是有趣的春酒之会。席间谈起近日报纸写吃的文章，一位调笑着说：假如报馆肯登我的稿子，我一定写“糟溜鱼片开锅”，“两大枚一碗红烧鱼翅”，此语赵维伯兄听了不免默默发愣，因为他是新由江苏来平的，不知所说什么意思，但杨彦文兄的一口老米稀饭几乎喷出来。有人要我再写一点吃的文章，我以为眼里没吃，笔下那能写出吃来，只写一些早点，供读者看报时，仿佛又吃了一次北平的旧日早点，岂不有趣哉？

有闲阶级点缀了北平的早晨

以前各衙署上班的，没有现在各机关这么早，有的还是半日班，夏日早衙，冬天晚衙（民初蒙藏院即如此），首长主官在散值时入门，上灯画稿，那是常事，所以街头早点，也和现在不同。卖豆腐浆的，三十年前，几乎可以说没有，卖杏仁茶的，也只下街，没有街头摆列的。溜早湾的，有的吃两盘炒肝，吃几个包子烧卖或者烧饼，不然就是到切糕车子上，吃一些盆儿糕，栗子糕。文明一些的人物，很多不愿街头吃东西，有的到清眞教的眞素斋茶汤舖（不称点心舖），喝一盌茶汤，吃几块钟儿糕，密排叉，糖耳朵，闷炉烧饼。或者到奶茶舖，喝一盌牛奶，吃点酪干，至于牛骨髓油炒面，还不通大路，因为前清时严禁屠牛，卖牛肉的只是冒充祭肉，不信现在还有吆喝，“还有二斤多”的，公然卖牛肉，及牛肉肴馔点心，那里会有。有的外场人，便到大茶舘去喝个早茶，大茶舘自是旧京的有趣所在，容另文再写，北平的早晨，因为以前有闲阶级太多，也点缀的相当热闹。

燕云旧梦尚可追寻北平风味

北平旧家庭每天早晨，必须要吃一顿早点，而且是具有北平特殊风味的早点，卖这种早点的，便担了挑子，下街来卖，他们有一定的熟道，有一定熟主顾，而且可以记帐，每月初三日算还（初二日发钱粮）。小学生们爱吃糖火烧密麻花，这差不多都是清眞教人买卖，朝阳门钓鱼台一根王老头，东北城走了四十年。还有清眞人，揹筐下街头卖饼羊肉报子的，也是学生们欢迎。烧饼夹包子。卖芸豆的，卖杏仁茶的（杏仁茶挑子以前的比现在小，也没有另加糖的，杏仁茶另加糖系一名李佩的发明），都是小孩欢迎的。成年人讲究喝早粥，早粥有粳米粥，甜浆粥，粳米粥系用粳米加堿熬成极稀而汁腻的米粥，每日凌晨有下街的粥挑子。甜浆粥根本没米，只是黄米磨成稀浆，冲水熬成，另有粥舖，现在粳米粥已然绝迹，甜浆粥还残存着，早点则吃马蹄驴蹄，或小螺丝转（卖螺丝转及甜浆粥的为马蹄屋子），炸油烩为香油所炸，夹小螺丝转最美，每天早起必派人端粥买此二物，吃起来决比牛奶面包有风趣，燕云旧梦，尚可追寻，不能说不是幸事，至于大麦米粥，带汤黑豌豆，那是下午的点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