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夯

本来打算写北平有钱而买不到的三部奇书，但因摔腿辍稿以后应有一些趣味文字，来调节调节，所以来写北平的打夯。在初摔腿的几天之内，朋友们劝我先不要忙着写稿，而已利用这个休息时间多想出几个题目来，这个打夯便是所想的小北平题目之一。北平建筑仿佛的时候，对于地基的坚固，是非常注意，所以有所谓“行夯走卧”，卧字只是这个音，本字应如何写，笔者还没有考查。夯字本因上声，是航字第三声，但北平所谓打夯打夯，是读阴平，为航字第一声。近年大坑垫了灰土，也建房子，而且有以空柁半柱的新房子骗人的（此种房鬼子另谈），谁也不想从百年基业上着眼了，因此行夯走卧也成了敷衍了事，有趣的打夯歌，更很少有人用了，本文便注重在打夯歌的。

传一槽夯 庆祝拜年事业始基

瓦匠小工因着工资问题，感到了生活不易解决，转眼便是“三月三瓦匠上天”的时候，工资是又要增多的，这本是供求问题的推转，但该修补房子的，又要绉眉了。在一所房子挖好了四周地基以后，必要用打夯的先打夯，然后再打卧，夯是木制一人高的直墩，上部镂成四柱，小工握住夯的上柱，一夯一夯的打下去，以求土基坚固。卧是直径一二尺，厚约数寸的大铁饼，四周有透眼，拴上大绳子，几个人举起绳子来，一卧一 卧的打下去，打卧自然比打夯有趣味。打夯是以“槽”计，用一槽夯谓之“传一 槽夯”，一槽夯八人至十二人，头也两只夯顶上，钉了红缨子，谓之“头夯”，由头夯领着，口中喊着“夯——嗳，夯——嗳”的打，称为哑叭夯。有钱的人家，可以请姑奶奶听夯歌，便找一名唱夯歌的“夯头”盖布包头，站在土坡上唱夯歌，打夯的工人，合着夯歌后的尾声，又合又打，颇为火炽，已故评书艺人广傑明，便是会唱夯歌的夯头。

夯头独唱 夯夫合夯鸳鸯腔调

唱夯歌用鸳鸯腔，即第一段低唱用O调（小工调），第二段用F调（正工调），反覆来唱，夯歌题目也很多，如三国志，红楼梦，八扇屏，二十四孝，现在举一个二十四孝的例子，音谱是笔者所记风俗曲货声之一，因为排版关系只好用工尺字，×字表示一拍。歌词为：一字加个钩，就是个丁啊，丁香割肉孝顺母亲，合唱：夯来嗳，夯来嗳，夯来嗳嗐。谱是：上上×上×上上×上×，上×合四×上×四×，上上×上×合四×上×，合×合四×上×四，以上是正歌。伬×伬×仜×仩×仩五×，六五仩×六×六工×六×，以上是合夯。夯歌原来没谱，也不用伴奏，但韵调的抑扬急徐，也有他的特别风格，本谱所记合夯最后的六工六的工字，音不太准，用高低半音全不合适，只能用滑音了。合夯时的一拍是打一夯，别的乐歌，收尾全是悠然不尽，独有夯歌是干墩，因为着也是一夯啊！打夯歌卧还么有看过记录的，卧的学生贾天慈来看我的病，说有一本研究风俗曲的书，谈到北平夯一夯歌，卧有卧歌，这太笑话了，打卧那有歌，打卧只是手中用力，鼻中出气而已，至大在一趟卧打完，末一卧时，大家齐喊：“老哥们哪！多加劲儿来吧嗐！”这已然被北平瓦木匠视为做洋工出身的外江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