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金鱼

北平形容有钱的人家，有必须囗备的几件物事，便是“天棚鱼缸石榴树！肥狗先生胖丫头”，这里所说鱼缸，当然是广窑瓷缸，鱼却是红色鲫鱼，北平所谓小金鱼儿的便是，衬上些水藻，以作点缀，决不是本文所说的金鱼——龙睛鱼等，因为养这类金鱼，第一不用瓷缸，第二决不能在天棚地下的。笔者养过十年金鱼，因为不能自己捞鱼虫，买鱼虫又须受挟制，所以一狠心便将喜鹊蓝的龙睛，铁麟蓝的蛋鱼，齐腮红头许多心爱的金鱼，全送了盟兄郭子隆。

龙睛虎头翻腮望天 统称金鱼

北平对于小红金鱼，通称为草鱼，真正养金鱼的，便称为养龙睛鱼，囗则也不是龙睛鱼一种，尚有鸭蛋鱼（俗呼蛋鱼），虎头鱼，翻腮鱼，望天鱼等，也许龙睛鱼数目多的原故，外行皆以金鱼货龙睛鱼，作为总名。早年内廷府第富商缙绅人家，所养金鱼，只龙睛鱼一种，以外各种均不多见，即如翻腮鱼，五十年前，北平就没此种，这和热带鱼一样，都是外国秧子，养起来性质夜不相同。养其他种鱼，夜不过为炫奇，实在仍以龙睛鱼为最美观。龙睛鱼以鱼目凸得名，以山东秧为佳种，因为山东龙睛鱼秧的眼睛，凸大而扁，北平俗呼为荸荠扁眼镜，又名算盘子眼，以凸出而不扁，如牛子眼的为下品。鱼身窑短而肥，尾大而周正，尾根必须简短为商品。金鱼在立夏以后，全是黑色，通常当年即能变成本来颜色，但用“老水”屯养，可以三四年仍为黑色，关于老水，在下节写养法时再写，因与龙睛变色有关，所以限为提出。

花红龙睛 浮沉碧水最有风趣

龙睛鱼形体已如上述，以颜色来分，有红，花红，墨，蓝，紫的不同，现在分别一述。红龙睛鱼须全神皆为红色，鳍尾不许有一点白色，即鱼腹部份，夜不许带白，此种极少，笔者曾道中山公园，北海，及各专门养鱼的人家去参观，却还没见过一次。第二为花红龙睛鱼，是红白乡间的颜色，并不是加杂其他种类色的（杂色只有蛋鱼一种中有），普遍皆红白不规则的生长，上品有“四块玉”，但并非红鱼而有四块红的。最上品为“十二红”，即鱼唇上下红圈，两眼轮红色，前后四鳍红色，脊鳍红色，鱼尾为三块红，共十二块红，十分停匀的颇为难得，花红龙睛鱼浮沉水中（养金鱼除甩子时外，不得放荇藻），最有风趣，而且在饲养上，夜在一切金鱼中，为最简便容易，极易生长，以我下愚，实为最欣赏花红龙睛鱼的。第三位墨龙睛鱼，全身为纯墨色，尾及囗鳍，最忌有一点白梢，稍有涉及，便为下品，但此种也和纯红龙睛鱼一样，颇为难得，鱼商用花红龙睛鱼秧子，老水屯养，少见日光（金鱼必须在日下，只极热烈日时，加盖苇廉），可以不变，仍为黑色，但买回一养，便现原色，不过这也只能朦外行，鱼肚微黄的，必然变色，全黑肚的，才为真正墨龙睛的。墨龙睛以带绒球为最佳，但多以鼻须长的，即算作绒球，也是骗外行的办法吧！蓝紫龙睛及其他种金鱼，与养鱼方法，下节再写。

“玩人丧德，玩物丧志”，如果我们守著这两句圣经贤传作去，那么对于吃喝玩乐就不必谈了。养花鸟虫鱼，总比声色狗马强一点，因为种花，喂鸟，养虫鱼，虽然是有闲阶级的小钱，但总有一点强健身体的意义在内，笔者对于这些物事，都甚深的喜好，只以没有空闲时间来玩罢了。养鱼的早起晚睡，中日操劳，在花影扶疎，朱麟沈彩的风光中动作，尤为有益卫生，所以不惜词费的写出来。

花影扶疎 朱麟沈彩 最能健身

上节写过龙睛鱼类的红龙睛，花红龙睛，和墨龙睛，还有第四蓝龙睛鱼，此种类为难得，尤以佳品，更为少减，最上品为“虎皮蓝”，蓝色纯正微深，如瓷器中的宝石釉，蓝色之中暗含红色条纹，自然借着水光，闪耀出一种宝色来。次上品为“绒球蓝龙睛”，因为蓝龙睛有绒球的很少，所以绒球大而周正，两个相等的蓝龙睛鱼，也很名贵。上节写过花红龙睛最易饲养，老水硬水（硬水即生水，详见下节）全可，只有蓝龙睛非合适的老水（上节所写假墨龙睛怕硬水，是为正格之外）不可，水稍一硬，即现白色，蓝鱼有白色为下品，所以饲养较难，但有另种“喜鹊蓝”，蓝鱼白肚，算为又低一品了。再有“铁麟蓝”的，蓝色而无宝广，是属于蛋鱼类，不是龙睛鱼的。养蓝鱼和养蓝鸽子相等，都是费力不讨好的事，我曾到各卖金鱼的地方去看过，有好蓝龙睛的很少，以前东城有一位“蓝鱼溥”，一生专养蓝鱼为乐，各品皆备，民国廿四年夏天，因为捞鱼虫淹死兴平仓内，蓝鱼完全分散各家，我曾得了几条当年的秧子，确为别致。第五为紫龙睛鱼，龙睛鱼种纯色的，只以紫鱼为多，周正的却很少。另外一种也是紫色，但眼不凸出的，名为“紫帽子”，因为紫帽子全有绒球，可以用牠串紫龙睛鱼，又因头部特大，所以也在养鱼的人网罗之内。

龙睛蛋鱼 金鱼只此两大类别

第二大类的金鱼，就是蛋为[鱼]了，身为椭圆，形如鸭蛋，眼部凸出，没有脊鳍，尾部必须短小，以“青绒球蛋鱼”，“蓝绒球蛋鱼”，“红绒球蛋鱼”为最佳，另有集色相串的花蛋鱼，名为“无花蛋凤”，以身有大块红，大块蓝，红似硃丹，蓝如宝石的为最佳。另有一种“红头”，也属于蛋类，红色极为鲜明，白的部份泛银光色，极为醒木，以齐腮红为上品，红小或大，皆次一等。再有一个别种，是为“虎头鱼”，头部特大，两类宽出，一见便知，和紫帽子不同。红头虎头皆以尾短为主，后来又兴起一种形似龙睛鱼尾的。名为“凤尾红头虎头”，是串种而成，实不如原来短尾的好看。以外还有一种“望天鱼”，眼生头顶上，身和蛋鱼相似，是上海传来的鱼秧子，有蓝望天鱼，红望天鱼，至于凤尾望天鱼，绒球望天鱼，也是串种的成绩，望天鱼极难饲养，我养鱼时，曾由中山公园得来几尾秧子，终也没养得长久。再有“翻腮鱼”，“兜眼鱼”，以前没有，庚子后，放始传入中国，现在养翻腮鱼的，要以中山公园多而且好，兜眼鱼是不普通的。还有一种“硬尾钩腮鱼”，北平极不易见，十年前画家董寿民有几条，可惜未能普遍。金鱼名色虽多，以形体上大略来分，也只龙睛鱼，蛋鱼两大类而已！

北平所谓玩花，鸟，虫，鱼的，有大部份人一位是有闲、有钱阶级的小钱，有闲是不错的，有钱是不完全对的。越是没钱的才是真正能领略清闲之趣的。玩花鸟虫鱼的，可以分为三种肉，上焉者是自己悉心研究，各方寻觅，忽有心得，偶得佳种，便高兴的了不得，足资快慰，是为人玩物。中焉者是玩花鸟虫鱼，而从中得利，以资糊口，或给人作把式，来维持生活，是为人吃物。下焉者是本人有钱，以玩花鸟虫鱼为摆谱儿，自己不亲动手，有的根本不能动手，只雇了各种把式，代为管理，主人不过偶尔看上一眼，任凭把式（技师）去玩，任凭把式捣鬼，盗卖所养的秧种，例如养鸽子本为晨起飞盘，昂首太空，可以呼吸新鲜空气，但大爷却午时起床，只凭把式一报，静候往出拿钱，是为物玩人，也可以说花鸟虫鱼玩人，不客气的说是把式玩主人“玩人丧德”，我们由此得了一个新注解。去年小北平写过一各北平铜匠，为养菊花国手，被日本聘请了去，担任艺菊技师，前几年北长街雨神庙对门，有两件临街破房，并无院落，每年在窗前摆起几只大八桃色盆来，饲养金鱼，那四五年的大墨龙睛鱼（鱼当年即及半尺，四五年已到一二尺，此系龙睛鱼连尾计算），颜色纯黑，光亮似回子绒，为北平所仅见的墨龙睛，但此老翁并不卖鱼，只以此自娱，近几年老屋已然，鱼盆已不再见，这便是属于上焉者的例子。这种例子很多，例如北池子一家茶舘，帽儿胡同郑家棚舖，鼓楼西大街一家鼓舖，都是以种莲花为消遣的，谁说儒林外史末一回的事实，今日没有呢？

人玩物与物玩人 用瓦盆与晒老水

上两节写过金鱼——龙睛鱼，蛋鱼的种类，本节写饲养金鱼的方法，有鱼把式的阔养鱼的，不必谈以外，笔者是将用盆，用水，用虫，及由出盆至收盆的程序，细述如下。养小金鱼——红鲫鱼的，可以用瓷缸，盖本文朔朔的金鱼，就以瓦盆为主了。有大八套鱼盆，大六套鱼盆，都是捲沿的，另有头二号的直沿瓦盆，鱼多鱼大的，可以用直沿大木盆，重伤哦那个元，北海，金鱼池，故宫，皆以木盆为大宗，死人养金鱼，用木盆的就很少了。养花以新盆为合宜（世俗皆以新盆能烧花，应用旧盆，执此说者，可以说不真是会养花的人，读者不信，试问花把式便知），养金鱼就必须用旧盆了。旧鱼盆里面挂了一层绿苔，冬日鱼已收盆，院种富馀的鱼盆，苔干贴盆里，如一层浅淡绿釉，春天出盆，注入水后，便立即浮起一二分厚的绿绒，方算好盆。真养鱼多的，应将鱼盆分为甲乙两行，单日甲行换水，将鱼起入乙行，双日乙行换水，将鱼起入甲行，往复如此，但必须注意某种鱼用某种水，一点不许错的。其次为养金鱼的用水问题，应用井泉甜水，不能用自来水和喝水，挑来井水以后，须存贮空盆之内，受日光的映晒，谓之“晒水”，水晒的日子多，则为“老水”，日子少为“嫩水”，不晒的生水为“硬水”。娇嫩的鱼，如蓝龙睛，望天，翻腮，必须用老水，谓之墩老水，以次按照鱼的性质，分别来用不同成都的嫩水，但决不能用硬水，以免激炸了鱼的内脏。一天天气最闷的时候，是上午三点以后，鱼在水中闷的难过，便来“呌水”，此时方可兑入硬水，但只限龙睛鱼及本种蛋鱼。

蒙古吉谦皆翁，每天看了小北平以后，便将感想和批评写出，给我送来，有的不客气的加以批评，有的便加以称讚，我们由此竟成了书信往来，不见面的笔谈矫情。养金鱼第一段刊出厚，吉翁对于蓝紫龙睛，加以一大段解说，及至第二段刊出，和吉翁所说完全相同，他老先生高兴极了，马上又来了一封即送呈的信，那时也不过报纸脱离印刷机六小时罢了。

苍虫朱虫青虫米虫 鱼虫种类

瓷缸养草鱼——小金鱼，可以不喂什么，吃些水藻滋泥，便能生长，什么也没有，净喝水也能活着，养金鱼就非鱼虫不能生活了。养金鱼不只要喂鱼虫，而且季节和鱼虫的种类，以及需要量，也是要知道的。雨水节过后，便须喂足了鱼虫，方能榖雨节前后甩子，化生小鱼，夏日三伏天，非大苍虫不能“拿水”，拿水又称“立水”，即夏日除换水撤去污粪以外也难免风吹日晒，水又浑浊，放入苍虫，水便能因之澄清，所以称为拿水立水。到了霜降节以后鱼药收盆移入屋中了，又必须喂足鱼虫，因为冬天金鱼不食食料，收盆前不喂足，明年出盆前后便净看死鱼漂了。鱼虫春天只有极小的米虫，夏日用大苍虫，和一种不常见视为珍品的朱虫，入秋以后，便多有大青虫了。鱼虫多产于死水坑中，只民国二十五年夏天，朝阳门外摆渡口护城河中，有朱虫一篇，捞者无不以为神奇。捞鱼虫的用“宽灰布”（布名）做为兜子，到各处去捞，偶得鱼虫好而多的地方，必然秘不告人，又因为捞来鱼虫不能放得过夜。所以必须每天现捞，北平初春捞米虫，须远到海甸一带，夏秋须到东郊麦子店东窑二闸一带，未明即起，长途跋涉，秋冬水浅，尚须涉足寒水中，也是很辛苦的。

养鱼程序 甩子晒子添虫换水

养金鱼在初春出盆以后，因为一冬未食，须次第增加食量，到榖雨节前，看见雌雄鱼相追逐时，便将红根水藻理齐了，下端系一砖石，放入水中，再将应配合的鱼放入，俟藻上有了鱼子，须急将雌雄鱼一齐起初，不然鱼子便被大鱼吃了。有一本书说：俟两鱼相追之时，先将两鱼取出，令雌鱼甩子，殊不知鱼类为体外射精动物，没有公鱼那行？鱼甩子以后，如遇晴天，七日便能晾出小鱼来，小鱼的食料是煑老了的鸡子黄，名为灰汁。小鱼到了一个月，便可以看出些形体的好坏来，经过两三次选择，所剩的就要等变了颜色，再作最后选定了。养金鱼每次必须换水，有的窑倒盆，小规模的可以用葫芦掣子或倒流掣子，撤去鱼粪死虫，连带也撤出不少水，然后再往里添晒过的水，天最热时，除极燋嫩的鱼外，是窑稍添些生水的。天将明时，鱼因闷热，各昂首谁卖你唼呷有声，是为叫水，此时是必须分别兑入生水或较嫩一点的水的。三伏日午，鱼盆须用苇帘遮盖，由上午十一时至下午三四时。鱼虫买来或捞来以后，须先放净水盆中，起去死虫杂物，再用宽灰网兜，起入鱼盆，鱼盆中除下午换水时，鱼虫吃的已剩较少外，平时鱼虫须窑有打粮的在盆中才好。养金鱼也是富于研究趣味的玩意，本题所写未免太简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