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亮马河

如果要问这个夏天最火的三个最火的名词，那么答案无疑是露营、飞盘、亮马河。

亮马河是北京最具烟火气的河流，就在这个夏天，它因承载了北京中产最后的倔强，而被网友称为北京塞纳河。

2022年4月30日北京禁止堂食后，很快亮马河成为了大家的避风港，河边的餐厅纷纷把桌椅摆到了河边的水榭长廊上，甚至还有华夏良子的移动岗，成为某种意义上的快闪店。

（上面三张照片为2022年4月30日亮马河河边的景象）

五一假期第一天，河边上演了音乐秀，旁边配有打拳的、跳街舞的、卖鸡尾酒和精酿的，北京人在那个被封禁的假期，努力释放着关不住的活力。

（2022年5月1日的亮马河河畔）

但是很快的，就在5月3日，政府以存在疫情传播风险为由，封上了河边的所有步行道。所有的烦恼都是暂时的，虽然封闭了步行道，但仍有外国人在好运街跨亮马河上的桥上跳水，并又引起了正反两派观点的大讨论，到了7月，随着老外的气势渐消，国内中产阶级异军突起，站在桨板上，划出了属于亮马河的一丝闪亮。

（2022年5月3日封闭亮马河步行道）

（2022年7月9日，集合了露营和亮马河两个中产元素）

（2022年7月10日，桨板开始出现在亮马河上）

亮马河，是北京现代与传统之间的纽带，它的一头联系着一个现代或后现代的北京，另一头则是农耕文明下的京城，这也是另一个层面上的北京折叠，是北京传递出来的最为鲜明的城市记忆。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亮马河就是一条平平无奇的河流，它最早出现在史书上是明永乐十八年（1420年），当时叫做洗马沟，早年从京东大道进入北京的商队，都要在这里给马匹洗尘，因此得名。洗完后更要在河边晾干身体，因此也被叫做“晾马河”，之后谐音亮马河。

实际上，甚至到了九十年代，亮马河的实际功能和明朝时有着惊人的雷同，不少出租车司机把车停到燕莎后面的河边，从河里打上几桶水，用河水洗车。河里，有北京末代膀爷在游野泳，到了晚上，出租车散去，低级妓女聚到河北岸的树林中，等待着修建四环路的建设者过来寻找肉欲的发泄。野地里的避孕套和光着膀子的大肚腩，是亮马河在上世纪末留给北京的全部元素。

亮马河是坝河的一条支流，从新中国建成到七十年代，亮马河水体退化，被叫做亮马河沟，顾名思义，就已经成为污水沟了，那时没有人会想到，有朝一日这条河沟会被冠以“塞纳河”的美誉，就好像没人相信北京的东郊除了工业基地外还能有什么别的发展一样。

1981年，亮马河被大规模整治，这次整治比较值得一提，因为填平了现在春秀路的一段，仅保留了东直门外亮马河的源头部分，亮马河被分成了两段，东直门到麦子店称为上游，理论上为观赏河道，麦子店以下是排水河道，起灌溉作用。但是话虽如此，因为治理不善而且全市的重心并不在东郊，所谓上游观赏河道，也是一条臭水沟，水面上密集水生植物，成为蚊虫繁衍的基地。

八十年代末，北京第二、第三使馆区获许修建，其地方位于三里屯和亮马河北侧，差不多同一时间，中国首家中外合资的五星级酒店长城饭店、第一家中国人自己设计、建造、管理的五星级酒店昆仑饭店和由四星级酒店以及一座写字楼构成的亮马河大厦也纷纷落成，亮马河开始显露出作为都市新贵所必要的身份和地位。

1992年，燕莎友谊商城建成，成为北京B格最高的商场，截止到九十年代末期，北京仍有顺口溜形容四大傻，为吃饭点龙虾、饭后唱卡拉，手机用皮套，购物去燕莎。燕莎成为奢侈品进入北京的第一站，也是北京人了解资本主义腐朽生活的第一扇窗口。

与燕莎相对，较为不为大多数人所知的是，德国元素开始慢慢侵入亮马河，燕莎友谊商城的后面就是汉莎中心，北京最早的德国餐厅Paulaner位于汉莎中心的南侧，当然还有凯宾斯基，这个因为郭德纲的相声在新千年中再一次被人所熟知的酒店，此外德国中心、德国工商大会北京代表处和中国德国商会，都是在这个十年中悄然落户亮马河大厦的，尤其是德国中心，是众多德国企业来到北京的第一个家。

也就在这个时候，因为外国资本和眼球的注入，亮马河被人注意到，河道两岸的淤泥被清除了并铺上了石砖，1998年前后，一艘小型游轮突然出现在从亮马桥到麦子店的短短的河道里，那其实是一个酒吧，名字就叫游轮酒吧，它一直营业到奥运会之前，现在则早已不见旧时的荣光。

（九十年代的亮马河麦子店水闸）

（曾经在河上的游轮酒吧）

九十年代昙花一现后，亮马河很快又恢复了原生态，其实那时别说亮马河了，就连麦子店也依然还是土路，整个九十年代和新世纪初，北京的重心放在了北郊，东直门外大街是一条断头路，农展馆阻挡了向东去的目光，人人都没有想到，农展馆后面的几个窑坑改成的公园，居然会绽放出那么多的活力。

（上面两张照片为奥运会前夕的亮马河治理）

真正的契机是北京奥运会，以及由于奥运会而修建的地铁十号线。2012年，我第一次回到北京，亮马桥上看到远处的步行桥，那是亮马河留给我的最初印象。

顺便说一下，那天中午我带着我的老板去燕莎看了一下，然后在Paulaner吃的午饭，他大为震惊，喃喃自语：这么贵，中国人怎么负担得起。

2014年开始亮马河经过了几次整治，河南岸亮马河大厦北门外的餐馆也几经沉浮，有个叫做五饼二鱼的店，由于店员出言不逊，我一脚踹碎了他家的大门。2014年世界杯时我曾在街口的绝味买鸭脖，留下了《红楼梦》里“这鸭头不是那丫头，头上哪讨桂花油”的台词，它旁边的四马路生煎曾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生煎包，只是后来变成了一个叫做8mm的pub，成为了朝阳区名媛的汇集地。

（上面三张照片为2014年的亮马河的样子）

共享单车兴起时，摩拜在麦子店水闸上面的楼上设立办公室，但是很快他们就烟消云散了，那个楼最终变成了河水之上的酒吧，也是对曾经的游轮酒吧的一种致敬。

（2016年占据水闸上面的昙花一现的摩拜）

（现在的酒吧）

但即使如此，亮马河边依然富有野生气息，浅处的荷花悄然开放，而欧盟使馆对面的上访者打出标语，骑着共享单车路过的外国人却都没有停下来仔细关注。

2017年，启皓大厦和宝格丽酒店先后落成，作为景观的一部分，亮马河再次迎来改造，于是亮马桥西侧北岸的河边变了模样，游野泳和滑野冰的人大多被驱逐出这个区域。在那个冬天，几个人在河面的冰上摆桌吃起了火锅，后来我想到，从那以后，亮马河再也没有封冻过。

2019年，亮马河迎来了最大也是到目前为止最后一次整治，河水被全部排干，亮马河被改造成国际风情水岸公园。疫情开始后，沉寂一年多的亮马河重新碧波荡漾，某个夏日我会走到河边，喝着啤酒，眼前的这条河流过北京的记忆，它用它的故事串起了折叠的北京，那条曾经的河和那些曾经的人们，共同演绎着现在的北京故事。

（上面两张照片为2017年亮马河的改造）

（国际风情水岸公园的效果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