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蜻蜓

九夏炎蒸，午梦初回的时候，最使人感觉身世凄凉的声音，便是卖“苇觱篥（北平俗呼苇鼻儿）”的，裹成小苇觱篥，插在没底儿砂酒壶上，沿街吹出呜咽而有高低者的调子，比喇叭吹的海螺，还令人生感，可惜几年以来，久已不闻此声了。苇叶子除裹觱篥，包粽子以外，便是栓蜻蜓了，每年什刹海荷花时常，总有一两个卖“琉璃网”（北平称蜻蜓为老琉璃）和卖老琉璃的，穷汉出城捉来各色蜻蜓，筐中铺满猪尾菜，其中便压藏蜻蜓，可以使其不致死掉。另以二尺许长苇梢和野花，放置筐旁，用苇尖嫩心，拴套蜻蜓，插放筐边售卖。有的儿童，买来玩耍，有的专买其中一种“老子儿”作招子用，也有的各种全买作标本用，虽然是没本钱的买卖，倒也很有些趣味。

蜻蜓是一个总名，依照形体的大小和颜色，分为许多名色，本文所写，全是北平俗名，大形蜻蜓中最雄健的为“老刚儿”，“老子儿”，老刚儿是雄虫，体绿而尾根有一段天蓝色，极为娇艳。老子儿是雌虫，尾端作深绿色。蜻蜓性的追逐力甚强准，用老子儿招老刚儿一招一 准，如果没有老子儿，以死老子儿尾根套于老刚儿尾端上也一样可以作招子，谓之“套裤儿”。如用绿草作招，也能招老刚儿，可见老刚儿的追逐异性，只在“绿兮衣兮”一件绿旗袍啊！雨后蜻蜓正多，老刚儿多在城外河边漫遊，老子儿则喜于黄昏时，在市内巷中低飞，仿佛打野鸡似的，老子儿喜白，招老子儿用棉花团，或白茉莉花作束来回幌动，即可招到，次日便可用纸招老刚儿了，“老膏药”也是大形蜻蜓，身作黑黄相间的花纹，雄虫黄色稍深，普通不进城市。小形蜻蜓中的“黄儿”，其数最多，城市中雨后，几乎成黄了色世界，雄的色深，雌的色浅，用干草作招，也克招得，但通常视为贱虫，卖老琉璃的，不卖黄儿。再有纯红色的为“红蓁椒”，也是小型一种，与灰黑色的“灰儿”，因为城外产物，颇为珍贵，儿童不易捉得。一切蜻蜓，翅皆透明，身尾作直形如飞机式，只有一种纯黑色的，名为“黑老婆儿”，翅软而不透明，身宽而扁，尤为难捉。另有一种大只盈寸的小蜻蜓，名为“凉凉簪”，是没人捉的。蜻蜓以单飞为主，也有雌雄双飞的，一上一下平飞的名为“驾拍”（拍读第三声），尾部勾起的名“推轱辘车”，前者飞的快，但极易捉到，后者飞的慢而不易捉，因为前者只能向前直飞，后者能直升直囗，容易躲开阡陌的琉璃网，捉蜻蜓除用网，用招子，或用胶黏以外，儿童都喜用一种媚声相招，如“那边有鬼，这边有水”，实在是有着捉杀的心肠，言甘币厚，多么可怕啊！又如招黑老婆儿，不用媚声，而用讽刺的语调，如“黑老婆儿，洗脸不洗脖儿”，都说如此便可招来，果然如此，黑老婆儿盘儿也太嫩了。捉蜻蜓的网，有圆网，牛舌头网两种，圆网易使但捕捉效率不如牛舌头网，卖老琉璃的，大半用牛舌网，网以自织为主，多用蓝线或白线，卖琉璃网的，则喜用五色丝，只给儿童玩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