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蟋蟀

大暑节以后，野外的天生“地拿子”蟋蟀，已然在九十几度高温之下，孵化出幼虫来了，再有几天，便可辇入市中了。此时而谈蟋蟀，成有如悔翁讥新月令之嫌。但此时庙会上，什刹海河边，已有卖蟋蟀的了，那是人工孵化的“罐上的”，蟋蟀头小腹黑，是没什么战斗力的。今且抢先一写蟋蟀。

北平养蟋蟀，大体分为“听叫”和“斗”两大区别，听叫有的买来蟋蟀，油葫芦，也不问是梆儿头，是老来嘴，一齐放入墙角砖隙花丛中，听其凉夜的哀吟，笔者便是这种养蟋蟀的人。另有一部分老人，用矮身罈子，将碎瓦块浸湿叠放罈中，另放高蒿少许，将买来的蟋蟀油葫芦等贮入，盖妥罈口，至于屋角或床下，听其鸣叫，依食添入毛豆等食料，四五日倾出涮一次瓦块，也是午夜不寐的人，好的消遣品。为听叫的蟋蟀，是不问种类如何，产地那里的，饲养方面，也不必考究。若为斗而养的蟋蟀，便头绪分多了，本文即以此点为主题，而以养听叫蟋蟀为前奏曲。

蟋蟀的产地和种类，据刘侗帝京景物略中，记“胡家村”说：“促织经曰：虫生于草土者，身软，砖石者，体刚，浅草瘠土者性和，砖石深坑及地阳向者，性劣。”说的虽然简略，但这种以地质区分蟋蟀优劣，是很对的。有人以气候来分，认为南方太热，东北太寒，北平又是平原，全不能产生好的蟋蟀，这是不完全对的。须知蟋蟀只是一种小虫，所以牠的产生环境，便也很小，十里之外有山，便能健种；十里之内低平，便产弱种，不似人文地理似的分区。北平产蟋蟀的地方很多，西山福寿岭、寿安山、黑龙潭，南北二三十里，全产佳种。尤以北山的绵山以东的七十二山头，及关沟一代更佳，其十三陵地带之内的，就时有“过分”的特大蟋蟀了。所以北平有名的蛐蛐贩子，如蛐蛐赵、蛐蛐王，蛐蛐文子，每年都要自带干粮，做一次远征，先到西山，次到北山十三陵，以十日为度，所得足供全家一年的生活费。有人以为北平没好蟋蟀，是不尽然的。北平除庙会外，天桥、北新桥、东西四牌楼，都有“蛐蛐攒儿”，由以北新桥最发达历史最长久。这些卖蟋蟀的，都是本地产，不是没有佳品，佳品早送顾主家中去了。北平有一种外路蟋蟀客人，所贩蟋蟀，号称山东产及西陵产，实也不尽然，据点为宣武门外路西万顺店，等候顾客。蟋蟀承于缸瓦质小罐中，上盖洋铁片（本地贩子也用这种罐），十四个罐为一把儿，售卖以把儿为单位，除重量超过一分的特大蟋蟀，另以一枚计外，概不拆把零售。外路蟋蟀贩子到平后，第一批被顾客选购的，价格较高，以后便一批一批地落下价来。庙集市头所售蟋蟀，除最佳品送顾主，次佳品装罐单卖外，最次的放在大柳罐斗内，与梆儿头、老米嘴同卖，谓之“抓老虎”。小学生们买了去，也模仿大规模战争，在柳下墙阴，作他们小型咬杀战，虽非五虎上将，同类相残，却是牠们的本能。

蟋蟀两雄必斗，至于为什么斗？那是说不出的，所以可以称“无所为而斗”为圣战。聪明的人类，便利用牠们的斗，以作孤注一掷，尽量在牠的生活上谋供应。奇在蟋蟀在饮食以外，还有一种特高的性要求，不过铃是斗得不起劲的，操持斗的人，也会设法使其满意的。蟋蟀的分类，据刘侗所说：“以青为上，黄次之，敕赐之，黑又次之，白为下”，这种方法，只是书本上的话，蟋蟀岂有青如花青、黄如藤黄、赤如朱砂、黑如墨、白如雪的颜色？更有把这几种颜色，细分为几十种的那更是梦话了。蟋蟀的颜色，完全由地土和气候的变动，生出各种颜色来，所谓“青为上”的，便是砖石之地，所生的刚劲颜色，战斗力自然也雄健多了。蟋蟀更重在头、颈、牙、腿几部份，如红麻头、白麻头、金丝额等二三十种，总以头圆而大为上，应以蜻蜓头大出肩项方佳。有的小头小脸，不是发育不健全，便是罐上的，充数和自然可以哄孩子，真上战场就要弃甲曳兵而走了。所以蟋蟀以头项肥、腿胫长、背身阔的为上品。选择蟋蟀腿要长大，圆厚囗在，光泽深润，而没有斑点的为最佳，否则和人寒腿一样，还打什么冲锋？不过腿没斑点的很少，因之在选择腿上，也有了讲究。蟋蟀的翅也很要紧，因蟋蟀发育蜕变时期，翅露在外，疑受外界天时侵蚀，便减低了战斗力，例如“土狗梅花翅”，土狗形是很强有力的（土狗，即蟪蛄，又名铜头，北平俗呼为辣辣古），但在蜕变时翅沾了露水，绉呈深纹，就斗力低落了。此种在养蟋蟀家，有的认为能斗，有的认为力弱，以后者为是。以外琵琶翅、长衣翅，是以形分的；金银翅、玻璃翅，是以色泽分的；至于左翅，哑翅，就是翅的变态了。蟋蟀的须，也有许多不同，有短粗的，有直长的，有捲回的，有带节的，皆为双须，形如战场上插雉尾的英雄们。有一种特殊蟋蟀，只头顶正中有一独须，笔者尚未见过。蟋蟀啮斗重要器官，当然是牙，“老米嘴”只能叫不能咬，便是空有雄赳赳的身躯，响叫起来震人，却是“不咬”，称之为老米嘴，实为刻画惟妙惟肖。蟋蟀以色深光泽，如金红黑色者，最佳，见之即知是一枚勇将。牙要根宽长大，齿尖利锐，方能犀利而坚固，利于咬杀。至于红牙、黄牙、芝蔴芽等，凡颜色淡，牙短小的，不但不能斗，连吃能吃不了，徒有其表的老米嘴都不如。蟋蟀名种，见于记载的，如“油利挞”、“螳螂形”、“金琵琶红”，是可遇而不可求，有养一生蟋蟀，没见过的。蟋蟀的尾雄虫是两尾，为人所共知，但也有生两尾以上，十尾以下的多数尾，既不常见，且有时影响战斗力的。蟋蟀的雌雄分别，当然能鸣的二尾为雄，但交尾时，则为三尾在上，所以人对于牠们的性别，发生了疑问，若以能鸣能斗为雄，能甩子的为雌，则历来认识是不错的。

蟋蟀两雄必斗，至于为什么斗？那是说不出的，所以可以称“无所为而斗”为圣战。聪明的人类，便利用牠们的斗，以作孤注一掷，尽量在牠的生活上谋供应。奇在蟋蟀在饮食以外，还有一种特高的性要求，不过铃是斗得不起劲的，操持斗的人，也会设法使其满意的。蟋蟀的分类，据刘侗所说：“以青为上，黄次之，敕赐之，黑又次之，白为下”，这种方法，只是书本上的话，蟋蟀岂有青如花青、黄如藤黄、赤如朱砂、黑如墨、白如雪的颜色？更有把这几种颜色，细分为几十种的那更是梦话了。蟋蟀的颜色，完全由地土和气候的变动，生出各种颜色来，所谓“青为上”的，便是砖石之地，所生的刚劲颜色，战斗力自然也雄健多了。蟋蟀更重在头、颈、牙、腿几部份，如红麻头、白麻头、金丝额等二三十种，总以头圆而大为上，应以蜻蜓头大出肩项方佳。有的小头小脸，不是发育不健全，便是罐上的，充数和自然可以哄孩子，真上战场就要弃甲曳兵而走了。所以蟋蟀以头项肥、腿胫长、背身阔的为上品。选择蟋蟀腿要长大，圆厚囗在，光泽深润，而没有斑点的为最佳，否则和人寒腿一样，还打什么冲锋？不过腿没斑点的很少，因之在选择腿上，也有了讲究。蟋蟀的翅也很要紧，因蟋蟀发育蜕变时期，翅露在外，疑受外界天时侵蚀，便减低了战斗力，例如“土狗梅花翅”，土狗形是很强有力的（土狗，即蟪蛄，又名铜头，北平俗呼为辣辣古），但在蜕变时翅沾了露水，绉呈深纹，就斗力低落了。此种在养蟋蟀家，有的认为能斗，有的认为力弱，以后者为是。以外琵琶翅、长衣翅，是以形分的；金银翅、玻璃翅，是以色泽分的；至于左翅，哑翅，就是翅的变态了。蟋蟀的须，也有许多不同，有短粗的，有直长的，有捲回的，有带节的，皆为双须，形如战场上插雉尾的英雄们。有一种特殊蟋蟀，只头顶正中有一独须，笔者尚未见过。蟋蟀啮斗重要器官，当然是牙，“老米嘴”只能叫不能咬，便是空有雄赳赳的身躯，响叫起来震人，却是“不咬”，称之为老米嘴，实为刻画惟妙惟肖。蟋蟀以色深光泽，如金红黑色者，最佳，见之即知是一枚勇将。牙要根宽长大，齿尖利锐，方能犀利而坚固，利于咬杀。至于红牙、黄牙、芝蔴芽等，凡颜色淡，牙短小的，不但不能斗，连吃能吃不了，徒有其表的老米嘴都不如。蟋蟀名种，见于记载的，如“油利挞”、“螳螂形”、“金琵琶红”，是可遇而不可求，有养一生蟋蟀，没见过的。蟋蟀的尾雄虫是两尾，为人所共知，但也有生两尾以上，十尾以下的多数尾，既不常见，且有时影响战斗力的。蟋蟀的雌雄分别，当然能鸣的二尾为雄，但交尾时，则为三尾在上，所以人对于牠们的性别，发生了疑问，若以能鸣能斗为雄，能甩子的为雌，则历来认识是不错的。

本文极力缩短，仍非连载数次不可，好在九秋乐战，吾人正可以作壁上观的。

饲养蟋蟀方法很多，大体不外依其喜湿暗、需性交的天性，蟋蟀生命只三个多月，善于饲养的，能由立秋养至大雪节（国历八月初至十月中），最要在调节适应气候，在立秋后一个月内，又要罐内湿润，所以另放水槽，食料只须烂米饭粒，稍加青毛豆便可，秋分以后一个半月内，要将毛豆增加，或加羊肝虾蟹肉，不可太多，甚至可以不加。立冬以后，蟋蟀已是“沙场斗士早封侯”时节，但为酬谢的勋劳，不肯将牠抛给猫吃，蟋蟀此时，是非肉不饱的烈士暮年了。食料便在补益上着眼，肝肉是不可缺少的，如为名种，豆枣、莲子、芡实全要预备的。蟋蟀喜水，平日应放湿僻地方，每日要用水涮罐，秋分以后，再增湿度，添置水槽，所谓“食养”更需“水养”的便是。专养蟋蟀的，更需添置三尾雌虫，因蟋蟀越交尾战斗力越大，甚至赴约会斗途中，也需携带雌种，以免雄虫上场时嗒然若丧。预先选好健康的雌虫，分别饲养，雌虫在未过铃之前，可以数头放在一起，至秋分以后，即可将雌虫放入，惟须时时审视，看雄虫是否欢迎，否则即须另换雌虫，不可以媒妁的资格，强为配合。雌雄相得之后，发出一种极细微的颤音，北京呼为“打各子”，是两情极欢畅的表现，如有懂虫语的，我想那一定是很好的情歌。雌雄相得，既为颤音打各子，再看雌虫大扎枪上挂有白珠，谓之“过铃儿”，需将雌虫取出，另换新雌虫，换雌而不换雄，蟋蟀亦豪矣载！

蟋蟀汪在秋分至霜降节气内，郑鹰扬虎视，驰骋疆场的时候，所以调护益发紧要，天气又逐渐寒冷，养蟋蟀有把式的，必要卖弄精神，表现身手，除各个蟋蟀罐要做棉套以外，清晨便晒日光，是盆罐微温，日午又须移至背日光阴凉地方，晚上前夜在天棚下稍受风凉，夜半就又抬到屋中去了。如遇大冷或附会战斗时，用双层带锡壶盛热水，至于元龙中央，四周排列蛐蛐罐，以便透过温度，因蟋蟀不能忍受太冷的天气缘故，立冬以后，尤须注意此点。蟋蟀的饲养，犹在调治疾病，方能使健虫更强，不至半途夭折，帝京景物略所记饲养方法很详细：“鳗鱼、稻撮虫、水蜘蛛、匾担虫、沟红虫、蟹白、栗黄、米饭，食养也。榨小小青虫汁，而糖调之以浴，随净甜水以涤，水养也。虫（指蟋蟀而言）病而治之，水畔红虫主积食，蚊带血者主冷，蛆蜕厕上曰棒槌虫主热，粉青小青虾主斗，自然铜浸水点者主斗损，茶姜点者主牙损，童便调蚯蚓粪点者主咬伤，竹蝶主气弱，蜂主身瘕，医养也。”以上所记，曾历访养蟋蟀专家，大致如此，但无此繁苛，今人尤以水蜘蛛为蟋蟀红色补丸，蜂蚂蚁子为兴奋剂，都是几百年来试验成功的。养蟋蟀也有许多禁忌，第一要保持温度，又不可用火力烘烤。第二最忌油腥酒蒜恶气，就是出气粗浊的人，也不可揭视蛐蛐罐的。既如此悉心考究选择和饲养方法，当然只为一斗，下节即写斗蟋蟀。

养蟋蟀的目的，即在于斗，从立秋节起，前一个月是选购佳种，加以人工饲养，看牠形态有无变化，体重是否增加，加意培植，以期成为一员战将。到后一月中，已然有养蟋蟀经验中，看出特别佳种的，选出另加饲养，也有就在此下场啮斗的。自秋分以后，两个月为大战期间，有的留在后半期才下场，也有前半期曾经下场，战斗力仍在，可以延至后半期再下场的。因蟋蟀特性是：已经战败，就永远不能再下场咬斗了，所以养蟋蟀有经验的人，对于已选定的名种，不肯随便斗着玩儿，尤其霜降以后，才肯起盆下场的。

重阳节前后，一些养蟋蟀的专斗家，备妥战场，随即下请帖约人，请帖外皮多写“乐战九秋”。届期主人预备广厅，正中放铺有红毡子的方桌，中置斗盆，便是战场了，另桌设“分厘戥”、“象牙牌子”、“牙筹”、“牙筒”、“探子”以及赌赛彩品，罗列满桌。赴会客人，各率蛐蛐把式，挑来圆笼蟋蟀，各据一个角落。到时各家认为可以下场的蟋蟀，都分别装入象牙筒内，过分厘戥，称出重量，即记在象牙牌子上，放于各自的盆盖上（小规模用纸条）。然后以同重量的两家蟋蟀，起入斗盆，大家静观比赛结果。盆中两员战将，如非普通劣虫，其咬斗必大有可观。蟋蟀咬斗时，牙咬、头触、足蹬、须恍，也有不少姿态，虽非“手法身眼步”，却是“头须脚口牙”的，战斗方式，有的一下盆，不容挑逗，不俟寻思，即向对方咬去，如遇对方不支，也牙便能杀敌；如遇敌方性质相同，则必两虫皆死，一咬即不可分开，人力没有挽回方法，此种名“重咬口儿”，因为两虫皆猛的很少见，所以重咬口也不多有了。有的两虫相遇，只牙一相交，即刻分开，不互相死咬，甚至退的很远，静候一时再突然出击，真是静如处女，动如脱兔，全在以计胜敌，是名“智咬口儿”，又名“快咬口儿”。再有一种蟋蟀，以全身作战，觑定对方弱点，或以牙咬对方的项腿腹，或以须恍对方眼光，或以足踢对方各部，声东击西，以便取胜，所以名为“奇巧咬口儿”。还有一种最稳健的方法，遇敌以后，不即当时表示态度，如对方来袭，即出其不意，用慢进方法，咬上一口，即行停止，不再追赶， 只振翅发声示威，且自表得意是为“稳咬口儿”。凡是名虫佳种相遇，必无多少回合，即分胜负，凡真识相的专家，都能辨出胜负，胜负既分，一场战斗已为定局，记在牙筹上，等候散局时领受彩头罢了。也有咬斗时间太长，不分胜败，为顾全自家心爱家虫，自请罢战的。凡在充定蟋蟀重量以后，两方下盆，当然有个先后，后放入的必要设法阻止咬斗，俟双方稍觉平静，再进行战斗。蟋蟀咬杀，本是昆虫的一种自然能力，但仍可藉人力指示囗宜，那便是探子的作用了。蟋蟀固然已不斗劣虫为目标，但也注意经验，有了咬斗经验，再遇劲敌，即可以巧妙方法制胜了。蟋蟀当大战以后，须检视其是否受伤，以便医治调护休养。蟋蟀大战五六日后（轻则一日），即将雌虫放入，令其交配过铃，得一种性的安慰。古人所谓“武士美人”，今之所谓“吉普女郎”，谁说不利于战争？向太太虞五凤小姐，九原[泉]有知，也必含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