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沟

报载：工务局开沟，久不掩埋，且远囗不加标识，以致惠新民惨遭灭顶之祸，引起全体市民正义的责难。实在说起来，北平工务也太有可议之点了，即如今年一月间，翻修安定门大街马路，在隆冬地冻时修路，已为不和，最初由交道口往北挖下地层不及一尺，这也不尽合“翻修”之意了，尚有甚者，即往北只挖了不及数丈远，便根本停手不再掘地，在上面铺一层薄薄的石子，是名为“罩袍”，加以天工作美，添上一层白雪，眼见得地面光光，可以交公了，谁管得转眼又是不平？此事可以请工务局长亲自查勘，如交道口迤北五丈以外，曾掘过原路地皮，笔者愿负妄言的责任。于斯可见，惠新民的惨死也是魏得迈所说：“没能干官员”的疏忽所致。

北平地沟，可以说是密如蛛网，各街各巷，差不多都有暗沟，这种暗沟，是明代所修，算为北平伟大工程之一，沟底沟壁，全用城砖以纯白灰砌成，上盖大条石块，坚固异常。除西城沟沿的大明濠，和平门内的凉水河以外（大明濠于北伐成功后改为新式暗沟，凉水河早已淤塞，不辨旧迹），所有平市暗沟，皆有详细沟图，某巷在左，某巷在右，某巷始左而中间转右，某巷始右而中间转左，全记载非常清楚，开沟时按图索骥，挖下去便不会差了位置，所以一般市民疑惑“沟工队”真有经验，实在他们是有图的。这种沟图全由一家刘姓世守，人称“沟刘家”。沟刘家系在工部吃饷，每年挖沟，是他的责任，也可以说是他的发财机会。以前工部对于各种专门的工作，皆有世传的专家承差，惟其世守，所以才有经验，才必须负责，是不肯以玩不能转职守的工作而贻羞祖宗的。以前工部尚有“样子雷家”，“算盘高家”，雷家以专做宫殿范囿烫样为主（即立体模型，而没有平面图），高家是计算建筑用的材料，由其估定一点也不差。民国后刘家沟图为北平市工务局所收买，雷家样子以五千元法币，归北平图书馆所珍藏了。

五百年来直至沦陷前期，每年春天（必须春天），分别开沟，挖取淤泥（是轮年分开制度），以利洩水。因为沟不尽在巷中，其大街面上的暗沟，有许多舖房便建在沟上，开沟时是要在舖房门以内的，功令既然不敢反抗，但臭气和交通全可阻止了商家营业，沟工在“说儿”没过来之前，是开的快，挖的慢，封盖的尤慢，专等商家吐口话，这在明清两代，是见于记载的事实，民国后稍好一点，那是舖户以内的暗沟，不常开了的缘故。前几年有一个地方挖暗沟，掘出泥来当肥料标售，可惜没人买，仍令黑土车白拉走了完事儿。以前市民对于开沟，也是非常烦恼，寄园记所说：“京师十二月淘沟，秽气触人，开时不通车马”，所怕的只是臭气，不似今日之有灭顶的危险，可见那时必有标识的。北平俗语讥人掉文，谓“别转了，留神掉沟里”，今日不转也掉沟里了，此之谓“进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