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是人文荟粹之区,又是以前翰院人才麕集之地,所以不只书家辈出,就是琉璃厂画舖纸店的夥友,也带三分书卷气,前二十年厂东门的田文卿,能仿赵之谦,可以乱真,一个竹扇店老板,学樊樊山,几乎可以升堂入室,这便是徐兰沅了。北平过去书家,以太史公老翰林为标榜,实也不能一概而论,如张伯英潘龄皋,不是寒林,而能卓然自成一家,可见资格限入,是不完全对的,笔者不善于书,但对于碑帖及名家翰墨,是喜欢看的,略将北平书家,加以纪述。 第一是已成一家的书家,如张伯英先生,现在已成一体,张字由南帖入手,转入北碑,气韵深远,仿效的人很多。书写北平城门额的,我们当然知道是杭州邵伯褧先生,当民国初建时,各城门额,尚为满汉文并列,经由内务总长朱启岑,更换为纯汉字,即请邵先生书写,气势浑厚,可以永垂不朽了。邵翁为当代词家作手,所刻“云淙琴趣”,足为后生矜法,尤以癸酉年所作十首菩萨蛮,已入宋人之室。书法是由颜转苏的。我们当世学苏的书家(所举皆以居住北京为限),除邵翁以外,已故的吴北江先生,和郑沅先生,恽宝惠先生,都是已得东坡三味的人,已故警察局秘书溧阳李师葛世伯(保亮),也是学苏的书家,但只是由恽字转来,并非直得于东坡的。现代写章草的,以罗复堪先生,卓君庸先生为巨擘,罗翁字多蕴蓄,卓翁严于法度,各有相胜的地方,卓翁并以长草的流变写法,写告后学,可以说是复兴章草的人物。潘龄皋先生的字,有人以为是学刘文清公石菴,实在已成自己一体,大抵善于书法的,都是由古人雪莱,变为本人体式的。现代学刘字的,以冯公度先生为第一,晚年已由刘字变为冯字了。张海若先生是当代名家,是谁都知道的,张翁的法书,是纯正的径石峪,也是谁都知道的,使后生学步的人,没法下笔,张翁尤精拓集碑字,为旁人所无。近世学龙门魏齐造像的,自以梁任公先生为古意盎然,现在北平书家学龙门造像的,当以辅大教授陆和九先生为领袖了,学龙门没有书卷气,便流于界书字,所以胡适之先生,并不以书法得名,而写出来能脱俗的缘故,便是书读的多些。北平现在写宋徽宗瘦金书的,以于非厂兄为头把交椅,制印名家汤剑孚熊,瘦金也能得其神髓,非厂瘦金尤具气神韵味的妙境。写小篆的,过去以袁励准先生最合矩度,现在以孙海波,宣永光两兄弟为正格小篆,海波是文字学家的小篆,永光是学者的小篆,谁说书法不能代表人的身份?学王右军的,已启元伯先生,杨毓璋先生,为能窥得兰亭此日三月之妙。学李北海的,有武邑李芳波师,平日以淡墨运神韵。还有以个人的气魄,行楷的笔意写篆书的,便是木刻专家王青芳兄,在不经意之中,表现出个人的学问涵养来。 本文所写(连同上段)的书家,并没有前后次序的分别,只是想到便写而已。在于名书家,有的用名,有的用字,这在作文体例上,便是不严谨,而且直呼长者的印名,也有些不恭敬,实则全以社会习知为标准,例如张少溥潘锡九两翁,遍不如印名叫的响,罗复堪张海若两翁,就次篆又响于印名了,本文便以此为标准的。 北平过去写中鼎的名家,以湖北蕲春陈肇一先生(乾)特别有名,平生学书,完全取法上乘,变化为融合个体的笔意,现在东四南怡园澡堂门前瓷砖对联,即陈翁笔蹟,可惜其中一两联,已被俗人更为楷书了。还有一位写钟鼎的,便是王显斋先生(威),王先生书名不大,但北平没有不知道仓颉庙王半仙的,人们口中对他的神话很多,实在他是一位能文能武的大书家。写甲骨文的不多,只学者偶一临摹,以沈谦士先生上时常为人作书。北平写蝇头小楷的,有陈仲英先生,所写已臻神化之境,曾以全部金刚经,排成宝塔形,由妙在各簷角䲭头,适排为“佛”字,由顶下读,可以一贯而下。字小真如蝇头,而一笔一画不苟,充分表现出一部缩小的褚遂良法帖来,陈先生现在行辕服务,已无暇做字了。写张廉卿的,北平全知道有吴兰第先生,吴先生并擅画芦雁,在北平知名已久,近年除作书画外,还在育英中学教书法。 北平以书法传习后学的除吴兰第先生外,尚有王蛇叟先生,王翁年已古稀,对各体书法,皆有造诣,从学的人很多,如宋名晨便是蛇叟的高徒。还有育英学校的张子成兄,几乎每日动笔,先从唐宋入手,后又兼学北碑,曾著“书法研究”出版,学生们也时常向他问字。独行的书法家也很多,有许多人不愿表现于人的,如杨小华先生,钟鼎汉隶,已然精妙,楷书又从张黑女转入王右军,所写匾额,气势极为雄厚,北政府时代的军政部额,是已然见不到了,长春东号的巨匾,还可以领略出杨先生的书法韵味来。 北平真是藏龙卧虎之地,不止有名书家很多,就是隐于市廛之间的,也有不少奇才,可惜不为皮相者所肯物色罢了。如张守和先生,便是一人,张先生是清真教人,开设公和魁食品店在鼓楼前,平日也督同夥友操作,已有便及临池,年将七十,有暇五十年的写字纯功夫了。初学颜柳,因为味道不合,改写郑文公碑,又写爨(cuàn)龙颜碑,晚年为调剂风度,加以石门铭(石门铭为康有为字的来源),所写巨幅,颇擅风骨,自家匾额和隔壁恩发祥匾,全是张先生手笔,只是不肯署本人名字。凡应时糕点上市,如“鲜藤萝饼”,“绿豆潮糕”等出现,立刻门前便竖起红纸市招来,上面即是张先生法书,谁说今人没有古人风度呢?以前什刹海有一隐士,专写赵松雪小楷,榜门卖字,很被名公欣赏,也可以算为“书隐”吧! 打出钟声起佛堂,茫茫烟月踏寒冈,流风已去使君许,想像空存大道王,熙夏盘商隔日月,遗文剩墨咽星霜,新松未肯播涛浪,却向孤坟泣夕阳。 这是我廿一岁时在永定门外马回甸忠佑寺弔祭,晚餐后独拜王孝瑀先生(瓘)墓所作,王先生是清末北平写钟鼎篆书的大家,于今也埋骨荒原了,写北平书家,而有此感,诸公达人,当不以为不吉祥吧!有许多字体,被刻字“师”(匠,用师字准上海剃头“师”例也)给弄的转移了人们的观感,如刘字隶字,素为一般社会不欢迎的,便是刻字舖的手笔给造成的。隶书难得古雅,日本人专学礼器碑,结果成了起重落轻的一撩儿式日本汉字,敌伪时期,偏有许多人学写,亦是怪事。隶书在北平能手很多,如卓君庸先生给求实中学所写横额,便觉朴雅可爱。以外许琴伯先生(以囗),崔麟台先生,汉隶八分,全有极深造诣,不是浅学所能窥其门径。由北碑转南帖的书家不多,常人不肯走此途径,高阳陈穆庄先生(翕敬),却能独有心得,今陈君任电车公司秘书,仍日以临池为常。清代宗亲中,除一部以生活容易,而流为吃喝玩乐外,另外却有一部份,躭乐书史的,写字也有名家,如成折亲王永瑆的的诒晋斋帖,书家以为独成一家,在清代四大家中(翁铁成刘)也占一个位子,暇亦给人写匾,至今菓子市北益兴酒店,尚有成亲王所写“春在水云乡”,可以看他的风流词彩来。现代近支宗室中,如溥心畬,溥雪斋,溥松窗三先生,对于南帖,沈潜最深,学王羲之功力最久,只以名为画掩,又因宗支与溥仪一般远近,书名反为任所少知了。即金碧辉的父亲,肃亲王也是由成亲王转为王右军的,字法秀美可爱,乌恪谨且用影印上石,为之印成“偶遂亭法书”的。这都是观摩真迹既多,取多用宏的缘故。又有绍兴孟仲芹先生(然),以龙门造像的骨格,写为欧阳询,所书朴后,另具一格,诗也极为工整,常以自书自作,为友朋染翰,但不悬润例。学王梦楼最佳的有钮崇清先生,钮先生是开国佐运宏毅公的后裔,在财政部供职多年,近年为生活所迫,竟以写壁字谋衣食,据说也有一部份有欣赏力的老板们,认为非匠人所敢望其项背的,前日路过,相对唏嘘久之,笔者只好以严嵩尚为任写“石火光恒”来作安慰了。以前各部僚属,能书画的很多,北伐前交通部科长齐景班翁,学问极为富赡,书法宗北碑古秀自成一家,榜书小字,全都能臻上乘,近年因令子成名,已不大为人作书了。 前“第一段,张伯英,潘龄皋非翰林,潘锡丈已未联捷翰林,自是误记,又邵翁伯褧的褧字,误植为聚字,谨此更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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